第十三章

沿着烤面包店边上的小路往前,阿杜拉走过一座早已泛黄的大理石喷泉。孩子们在水池里玩耍,尖锐的叫喊声直刺他的耳膜。“小毛孩。”他愤愤地想着,虽然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可比他们吵闹顽劣两倍。

从食尸鬼手下救出一个小孩就是拯救整个世界。这条职业箴言已经无数次地掠过他的脑海。但想要拯救整个世界,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的生命?真主啊,一个胖老头的幸福就无关紧要了吗?

这场战斗已经把他的房子搭进去了。他一直深爱着的地方毁于一旦。那些装着银粉的小瓶子,那些黑檀木块,从苏共和国买来的沙画,还有那张完美贴合他身形的卢加尔巴长椅。但最重要的是,那么多的藏书!卷轴典藏、对开本还有古老的手稿。还有一些关于他想要学的方言书——那一卷卷方方正正、来自遥远西方战场的皮封书。他只能看懂一点点奇怪无稽的那些文字。而现在他再也学不到了。

他在熙攘的人群中逆行,踏着主干道那被踩磨光滑的铺路石徒步行走。他很喜欢逆人潮而行。有多少次,当敏感的民众面对邪恶的怪物仓皇逃窜时,阿杜拉和他的朋友们却迎头上前?他很恼怒自己又想起了这些事情,不满地将自己肥胖的身子挤过汹涌而来的人群。

又一群孩子互相追逐着从行人和驮畜之间跑过。这群小家伙差点儿撞上阿杜拉,但他们就像波浪一样在他面前分成两股,从他两边跑过。他告诉自己,如果不行使自己的职责,更多像这样的小脸将很快溅上鲜血,眼睛闪烁着红光,灵魂被偷走。他很熟练地控制自己不要因为想到这些不可见的威胁而恐慌起来。

阿杜拉走过一群穿着合身长袍、赶着剪过毛的山羊群的卢加尔巴人。他看到红河苏共和国人和蓝河苏共和国人。他听到一大群小贩在夸夸其谈,流浪音乐家拉着他的独弦提琴,一个眼神阴暗的扭曲男人正在和自己争论。和死驴巷的大部分人不同,阿杜拉见过很多城镇。在他出生的那个地方,很多人一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机会走出这座城市——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去往另一个街区都是很少有的事情了。而阿杜拉却不一样,他见过苏共和国的村庄,见过他们外观低矮里面却富丽堂皇的白黏土房。他见过落雨成冰的遥远北方那些奇怪的山洞房。他去过卢加尔巴的边境,在那里,食尸鬼猎人不会被当成是使用下贱邪恶法术的人,反而会被尊为有力量的人,是真主在这世界上的代表,并被认为是卢加尔巴大苏丹的奴隶——如果有如此富有而有能力的奴隶的话。

但他的这座城市——他生活了差不多六十年的这座城市——好吧,它的街市可没什么好说的。他一生都为喧嚣不胜烦扰。但在弯月王国他去过的所有的地方里,只有达姆萨瓦城是他的。而在他的城市中某处,穷凶极恶的怪物正在残害人们。

所以,老家伙,达姆萨瓦城需要你。阿杜拉反复默念着这样的事实,这让他稍微不那么疲惫了。但随着他的凉鞋将他不断地带往米莉・阿尔穆沙的住处,他的疲惫更为猛烈地卷土重来。

阿杜拉忠实地执行着食尸鬼猎人的守则,终身未婚。当一个人和食尸鬼猎人结婚,他已经有了三个老婆了。这是猎人行业的另一条箴言。他对于老的教条并不太了解——他从他的老师——布贾里博士那里还有一些古书中获知了一些流传下来的箴言和咒语。食尸鬼猎人并不像僧人那样有一个紧密联系的教会——谁都可以穿着白衣,并为追捕怪物索取报酬。即使这几年来,阿杜拉一直努力追随着古老的猎人协会,遵循着协会的规矩。他大部分时候是个不羁的人——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很随意,他得承认。但在某些事情他却一丝不苟。在真主面前说出婚姻的誓言将会玷污食尸鬼猎人的名誉,也会削弱施咒的威力。正如真主很多的惩罚手段,阿杜拉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事实就是这样。

人群变得稀少了,阿杜拉穿过小广场,他的长袍在风中抖动。小广场并不小——实际上,在城市中它的规模是仅次于天使广场。从达姆萨瓦城刚从克米提城的废墟上建立那会儿起,这名字一直沿用到现在,而城里也只有两个广场。它的东西两侧长满了棕色多刺的灌木。那些没有店面的潦倒商贩就在这些低矮的沙生灌木的隐蔽下,沿着广场边线在阿杜拉的左右两边一字排开。

小广场是城里贫穷商贩的避风港——他们太穷或太不可信,无法通过正当工作或行贿在更好的集市上获得一个店面或货摊。广场边缘尽是这样的男女,坐在小毯子上或者站在成色很差的货堆旁。阿杜拉抬眼瞥了一下那些慢吞吞的补鞋匠或者卖烂蔬菜的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