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1页)

“呼,冬天这就到了?”他朝沼泽走去,“九月还没过完呢。现在明明是秋分日后的第四天。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冷的九月。我都活这么久了!”

下一个,也是倒数第二个陷阱,同样空空如也。维索戈塔都懒得骂脏话了。

“毫无疑问,”老人思忖着说,“天气一年比一年冷了。现如今,变冷的速度快得就像雪崩。哈,精灵早就预见到了,可谁会相信精灵的预言呢?”

在老人头顶,黑色的轮廓飞掠而过。雾气当中,欧夜鹰狂野的鸣叫和拍翅声突然响彻沼泽上空。维索戈塔本没在意这些鸟。他并不迷信,沼泽里又总有很多欧夜鹰——尤其是黎明时分,它们飞得很低,好像随时会撞上他的脑袋。好吧,它们平时的数量也许没今天这么多,也不经常发出今天这样凄惨的鸣叫……不过最近,离奇的现象总是接二连三发生,而且每次都比上一次更诡异。

把最后一只捕鱼笼拉上岸时——里面同样空空如也——老人听到了马嘶声。仿佛听到命令一般,欧夜鹰突然停止了鸣叫。

即便佩雷拉特位于沼泽地区,其高处也有干燥的树丛,山岗上还长满了黑色的桦树、赤杨、角树、山茱萸和黑刺李。这些小树林大多被泥塘环绕,不熟悉路的马匹和骑手根本不可能进入其中。但这嘶鸣——维索戈塔又听到一声——确实是从一片小树林里传来的。

好奇心压倒了警惕。

维索戈塔对马匹及其品种了解不多,但他毕竟是个美学家,知道如何审美。那匹马的毛发就像无烟煤一样闪闪发亮,在桦木衬托下,侧面轮廓异常俊丽。它当真是个完美的典范,美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但它当然是真实的,也真真实实地被困住了——它的缰绳被角树的树枝缠住,身上沾满了鲜红的血。

维索戈塔靠近时,马儿竖起耳朵,用力晃晃脑袋,转过身去连连跺脚,让地面也为之震颤。老人看出这是匹母马,同时,他还看到了另一样东西。那东西让他的心脏咚咚狂跳,喉咙也像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

母马身后的浅沟里躺着一具尸体。

维索戈塔把袋子丢到地上。第一个念头竟是转身逃跑,这不禁让他有些羞愧。他保持警觉,走上前去。黑马跺着地面,低头垂耳咬着嚼子,显然是想找机会咬他,或者踢他。

尸体是个十来岁的男孩,面孔朝下倒在地上,一条胳膊紧贴体侧,另一条伸向一旁,五指深深抠进泥土。他穿着麂皮外套、紧身皮裤,还有及膝的夹扣精灵长靴。

维索戈塔弯下腰,就在这时,尸体突然大声呻吟起来。黑母马尖声嘶鸣,继续用马蹄狠跺地面。

隐士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让受伤的男孩翻了个身。看到男孩脸上由肮脏泥土和干涸血迹涂成的可怕面具,他本能地抬起头,倒吸一口凉气。老人轻轻拂去男孩嘴唇上沾满鼻涕和口水的苔藓、树叶与沙砾,又试图拨开他脸颊上被血黏成一团的乱发。男孩含糊地哼了一声,绷紧身体,开始抽搐。维索戈塔好不容易才拨开挡住他面孔的头发。

“是个女孩,”他大声说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个女孩。”

***

这天日落之后,如果有人悄悄来到沼泽深处的小屋前,透过窗扇的缝隙向内窥探,那么,借着油灯的亮光,他会看到一个苗条的女孩,头上缠着绷带,身上盖着毛皮毯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奄奄一息。他还会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旁边,留着长长的白胡子,额上布满皱纹,白发从秃顶边缘垂落到肩头。他能看到烛光勾勒出老人的侧影,桌上放着一只沙漏,老人则削尖一根羽毛笔,正往羊皮纸上埋头书写。他能看到老人关切地望着受伤的女孩,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些情景无人得见。因为这间苔藓覆盖的茅屋隐藏在迷雾中,立于无人踏足的沼泽深处。这里,没人敢来。

***

“以下是我的记录。”维索戈塔用羽毛笔蘸蘸墨水,“‘从手术结束算起,已经过去了三个钟头。诊断:切割外伤。伤口由未知物体——或许是某种曲形刀刃——用极强的力道撕裂而成。伤口覆盖左脸颊,从左眼窝下方开始,划过颞部,朝耳部延伸。伤势最重处位于眼窝下方,深及骨膜。从受伤到得到初步治疗,估计间隔……十个钟头。’”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但声音没能持续太久。写下几行字后,老人停了下来。维索戈塔显然觉得,自己唠叨的有些话并不值得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