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回 传命令使臣正征伐 献一叶穷士偿前愆

再说犬江亲兵卫听到半夜钟声,说道:“现在大概是开船的好时候,我去问问艄公。”他说着急忙想亲自前去,里边的房间有人呼唤说:“喂,犬江君请稍待,我有话说。”大家吃了一惊,一同回头去看,那人咳嗽着推开拉门走了进来。亲兵卫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由稻村派来招请犬士的使者蜑崎十一郎照文。照文这时的打扮是:内穿黑色绉绸带有自家家徽的夹袄;外披铁青色羊绒战袍;下穿蓝色绫子的裙裤;腰系紫色丝绸腰带;佩带朱鞘的腰刀;左手提着一把太刀。他慢慢走过来对亲兵卫等人说:“请恕某失礼。”揖让着坐到上座。亲兵卫让了座席,恭敬地对他说:“想不到是蜑崎大人,您几时来到此地待在那个房间的?”照文听了点头道:“此次某和与四郎奉命召请您和其他七位犬士,昨夜解缆启程,经神通广大的仙狐政木的忠告,想已尽知无须详述。卑职和与四郎昨晚奉了主命,在黄昏时离开稻村,因去向不同便分乘快船,某乘之船往武藏划去,天黑后风浪很大,而且又是逆风,船几次被吹回不得前进,在海中过了一夜,今日申时前后好歹划到了这两国河的西岸。因非同乘一条船,所以对与四郎的情况不详。某昨夜通宵都在风浪摇摆中度过,精神有些不爽,在没登岸之前就头痛目眩,一时也忍受不住。本想划到千住河穗北乡士冰垣家,向他探听犬士们的去向,遗憾的是我得了病,不得不让船停下。这家主人是每天来往于安房、上总的海船的转运商,我与船工们也很熟,便听了船工的意见暂且住在这里将息一下,借了里边的一间耳房躺着。我已把船打发回去,让同来的十名士兵和我私人的随从留在岸边盛船具的小房子内。我吃了带着的药,便躺下盖上衣服朦胧地睡着了,不知不觉已到黄昏时分。这时这间屋内来了三四个客人在谈话,我醒了随便一听,一个是犬江您的声音,另一个是扇谷家的浪人河鲤君。另外还有越后的路过此地的师徒二人,师父如何幸而得以赦免了冤枉之罪、逃亡的经过也都详细听过了。正所谓塞翁失马,昨夜如果是顺风,则今日已至穗北,便遇不到您了。虽因逆风和得了病才在这里住下,却可以更快地传达君命,所以非常高兴,把病痛也忘了,心神觉得比平素还爽快。并非不想立即起来与您见面,只因你们谈得正欢,想把话听完,所以便在窃听你们所谈的奇遇。仙狐政木为救河鲤的危难,变为箙太夫人这件奇闻自不待言,而且政木以其神通向您告知素藤再叛之事后,竟化做狐龙而升天。还有这位石龟屋师父的薄命,对奸夫淫妇报了仇之后,流落到此地,并在三观鼻遭到五十三太和素手吉的欺凌,几乎遇了难,多亏您和河鲤君相助,才驱散了那些恶魔。另外还得知您想待顺风时立即登舟去上总讨灭素藤,以践前言。这些事都是意想不到的奇谈快事,使我不胜喜悦。我想何不赶快去传达主君的旨意?于是便匆忙隔着隔扇门在喊您。实在太失礼了。”他这样恳切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主君的一封手谕,拿出扇子放在上边,递了过去。亲兵卫上前接过,顶在头上两三次后说:“主君的命令,实令人惶恐。日前听了政木的忠告,知道素藤再次反叛,我主想召我回去讨伐逆贼,并已派您和姥雪作为使者前来召请。我想即使遇不到来使,也要尽早讨灭妖贼,以免我主担忧。如此急不可待乃勇士之本性,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许有人会非议我,未受君命便擅自去征讨,不料今晚便遇到了来使,接受了讨伐素藤的君命,实是难得之幸事。且让我看看主君的手谕。”他这样说着,并没有将手谕立即拆开,先急忙起身拿起走廊上净水盆中的水勺子,几次漱口净手后,又回到原来的座席上,拿出揣在怀里的主君手谕慢慢启封,用琅琅的声音拜读:

谕示犬江亲兵卫可征伐再叛妖贼蟆田素藤等事

右悔往时之愆,而思今日得失。譬如心疑则生暗鬼,患眼者,见日华,惑于是为甚。向寡人谬,而不悟妖贼素藤等有反间之术。自叨遐弃股肱,而复有螳臂当车之孽。是以欲重用斧钺,非卿乃不可也。因赐以手书。书届之日,亟归宁本藩。且拂魔云而明天罚,全前功以复旧职。寡人俟卿,一日犹如千秋,余者有于异日面谈。勿违,切切此令。

文明十五年夏四月十一日

义成〔画押〕

当下照文向亲兵卫道贺被召请荣归,然后说道:“既有主君的旨意,今晚当然可以登舟。然而那个妙椿有妖术,与前次的情况有所不同。卑职把带来的十名士兵交给您。河鲤君和次团太师徒也可同去帮助您。”孝嗣听了趋膝向前,同次团太一起与照文相见,互致邂逅的寒暄。其中次团太见有照文为他们师徒说情,可以被允许跟着去讨伐,便鼓起勇气又向亲兵卫诉说他们的心愿。亲兵卫把主君的手谕揣在怀里后,对照文答道:“对主君的旨意,一定遵照奉行。纵然某一人前去,也容易讨灭那贼,但是倘若跑掉了妙椿,则似乎又留下余孽。至于次团太之事,某并非嫌恶他是商人,而是因他另有急事,所以未同意让他们师徒去,既然如此恳求,那就跟着去吧。但是您的士兵并非为某一人带来的,某怎能都带去呢?即使有十名士兵,与素藤的几千贼党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某不想一个人贪功,要与荒川大人商议,不能使残贼漏网,所以借某两个士兵吧。其实只要一名就够了,但倘若他生病,则无人替换。本来派次团太或鲫三去殿台营寨,也可传达密议,但他们不是本家士兵,恐荒川翁和高宗、逸友生疑,而误了时机。此外别无它用。进入敌城以后,有河鲤君和次团太老伯相助,其中河鲤君有一以当千的本领。并非只在这一次需他帮助,如荐给我君,无疑则可成为一方之干城。请大人多多提携。”照文听了点头道:“您料事如神,非凡庸之所能及,带兵之事便悉听尊意。至于河鲤君之事,诚如耳闻,确是忠孝两全、智勇超群之士。卑职在老侯爷执政时,便被派去招贤,遍历了关东八州,除八犬士之外,尚未遇到出类拔萃的英豪。不料今天竟遇到这样忠孝智勇的贤士,这次他如跟着您立了功,那么即使没有卑职推荐,也定会得到重用。那时实乃锦上添花,本家之至宝,何过于此?真是公私之幸。”他十分高兴地一再夸奖。孝嗣听了愀然而自感惭愧地稍微抬了抬头说:“犬江君和蜑崎大人都过奖了,某实不敢当。诚哉,天道如盈则亏,蕙兰欲繁茂而为秋风所摧,忠臣欲侍君而被谗佞所毁。在下虽不肖,为尽孤忠却不见容,甚至竟成为刑余无颜见人者。回想起来实是未盈而亏。方才已经说过,即使故主并非贤明之君,也不应忘却他有世代恩顾之义。若毫无顾忌地另侍他人,则会触怒故主。同时我在幼时毕竟是由仙狐政木哺育的,如今又被仙狐救出,使我死里逃生,前后的恩义实在匪浅。今后我若不名行如一,则对不住以积阴德行善为本的仙狐政木。因此,我想从今晚起将河鲤佐太郎改名为政木大全。改政木是为了终生不忘她的大德,改大全是为名行如一,二者缺一不可。犬江君和蜑崎大人,你们以为如何?”亲兵卫和十一郎以及从旁听着的次团太和鲫三,都认为这是贤士的用心,对他的忠信深感钦佩。然而在谈论间,夏夜益深,亲兵卫不禁焦急地说道:“该说的和想要听的都已经够了。不管风向如何,都应赶快启航。大家动身吧!”他催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