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乱 第12章(第2/3页)

里亚最近有点郁闷。

从前他们仨纵横天下,无论光天化日强取豪夺,还是月黑风高杀人越货,永远都财源广进,赚着滚烫的快钱。如今来到天启一月有余,却仍然只见投入不见产出。且不说那两个辰月教的怪胎——上次设下必杀的伏击,整片林子都被连根薅起,结果原映雪竟然好整以暇走了出来,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就连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何太傅,也是狡兔三窟、防卫周全,连根毛也摸不着。

天启米贵居不易,再这样败送下去,老本都要亏光了。

她叹息良久,踯躅良久,最后从地穴的隐秘处取出一只锦盒。

“这么贵重的礼品,你要进宫面圣?”

锦盒内盛了一枚核桃大的青褐色果实,貌不惊人,却堪称举世无双——本来确实有一双,其中一颗被种在淳国监狱的缝隙里,换回了唐国的通关文书和一个英俊的车夫,还算物有所值。至于这一颗……

“平临君寿辰,天启城的达官显贵共聚一堂,你说,是不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

小闲掩上锦盒,昂首阔步出门去,留下一个意气风发的背影,惊得里亚半天阖不上嘴:她不是第一天认识顾小闲,这人天生懒骨,但凡不感兴趣的事,说破天也不会屈尊就驾。怎么来到天启忽然转了性,主动去做那些打点关系、疏通门路的官面文章?

顾小闲的意气并没有支撑太久,很快就被一股近乡情怯的抵触情绪所替代。

她走入园中,对着天光张开手掌。昨天种花时不慎划伤,初时鲜血淋漓,过了一夜便已凝结,风吹上来有些□,估计不日就能愈合。

伤口曝露在外才会好得快,道理她明白,实践起来却有些困难。

她一直竭力淡化自己是平临君妹妹的事实,毕竟曾经的记忆不怎么令人愉快。很多人,也许包括顾西园本人,都以为顾府千金是为贼人所掳,但事实恰好相反——她是自己出走的。

如果她不走,也许会被活埋吧?

顾小闲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至今不能肯定自己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是否真实:顾府上下聚集在祠堂里,灵柩牌位香案一应俱全。四叔公的尖嗓门明明白白穿过纷飞的挽联白幔传出来:

“刑克父母,白虎带煞,留着这孩子整个家族都会败落……”

“不是说她活不到年关?这一病不起,肯定又折损不少……”

“早去早好,入土为安……”

四叔公一贯嫉恨他们兄妹,所以她只是站在雪地里安静地倾听,淡漠的目光落在牌位上,仿佛上面写着别人的名字。可是接下来,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让她人生彻底颠覆的话。

“好,如叔公所愿。”

那个负手立于窗前,面色清冷的高挺少年——她的哥哥顾宛琪。

疼痛突然来袭,小闲松开拳头,发觉初愈的伤口被不小心抠烂,淡红的血水沁了出来,不由满心懊恼。

所以,她很少回忆过去。谁没事喜欢自虐呢?那个光脚站在雪地里的小女孩,每次回头看到,都会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悲怜。

那不是她喜欢的情绪。

她想要和和满满,热热闹闹,自由欢快地活在这世上。

所以,即使丢了贵族世家的名字和身份也不要紧。自从踏出西园之门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是顾宛瑶,过去的一切与她再无干系,努力重新开始就好。

正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度过了接下来的十年,竭力遣散心中的愤恨和悲凉,并没有因为心怀仇恨而成为丑陋狭隘的人。

她也打探顾家的动向——四叔公的家产之争终于失败,年轻的家主顾宛琪风生水起,以西园之名震动天启,成为名噪一时的平临君——却也只是抱着听书的心态,就像一切对贵族公子好奇的坊间平民。

她也听说顾西园当年为找她几近倾家荡产,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赏格高悬,四处探听妹妹的下落,但只是一笑而过,继续过她诗酒天下的飒沓生活。她记得一个世家小姐有多少愁死人的规矩,根本不想给自己找个桎梏。再说,流水十年,山倾河改,她从顾宛瑶变成顾小闲,他从顾宛琪变成顾西园,江洋大盗与世家公子,若说交集,除了这个姓氏,又能剩下多少。

你为什么不连这个姓也一起放弃?

你从擎梁山出来,为什么偏偏去了淮安?

你在宛州苦心经营这些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衣锦还家吧?

原映雪的话在耳边萦绕不去。

这个人,只要开口必然一箭穿心,句句明白通透,着实让人讨厌。

这些问题她都有答案,只是一直刻意忽视,以为捂得严严实实,它就不复存在。

小闲颓丧地垮下肩膀,是啊,人永远无法彻底抹杀过去。说到底,她还是在意。顾宛琪希望她做一个言德容工的世家千金,她就偏要女扮男装行止粗鲁。顾宛琪经商,她也经商,入淮安城三年便混得出人头地,造了一座比西园大得多的闲园:他们流着一样的血,对商机的把握和运筹,她的天分不比他差,更何况,她背后还有一个隐秘而强大的体系——天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