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乱 第23章(第2/2页)

病人抬起脸,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顾西园,似乎害怕受到责罚。顾西园摸摸她的脑袋表示宽宥,茫然的目光看向巫医。

景仲双眼发直,仿佛自己也陷入错乱,很久才问出下一个问题,声音竟微微颤抖。

“你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棺材。”病人面容惨白,口中清晰吐出两个字。

“那年之后呢?”景仲也面容惨白。

“之后……”

病人双唇紧闭,眼底血气翻腾,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下葬了!他们把我下葬了!好黑!到处都黑!虫子吃我!吃我的手脚!”

她狂乱地挥舞着手,然后紧紧抓住衣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景仲突然发现那双葱白小手上散布着青紫的淤块,有些已见溃烂,仿佛常年不好的冻疮。

西陆巫医景仲和他孔武有力的随侍从信诺园的正门风光地进来,又从后门狼狈地出去。平临君府上的仆佣看了都纷纷摇头,说顾家小姐的痴病恐怕是神鬼也难医了。

景仲的随侍跟着主人马车一路小跑,跑到街角的隐蔽处,一个箭步冲进车内,与巫医并肩而坐。

“其实你做得不错。”他摘下身上的挂饰,对状极落寞的巫医安慰道。

“虽然那咒语念得有点问题,”他回忆道,“巫医一般不用那么文绉绉,都念什么‘某某家有蛊啊,她放盅着我了,挨刀砍脑壳的,再不赶快收回去,我铁定不饶她。抬粪淋她家门,拣石砸她屋顶,让大家都知道她家有蛊,有儿娶不来,有女嫁不去哩!’之类的,简洁有力……哎,你干吗对顾西园的妹妹那么有兴趣?”

高大的红发随侍说了半天话,也没有得到一个正眼相待,只好在巫医面前蹲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回府再说。”假冒的巫医似乎刚发现车里还有旁人,轻轻吃了一吓,颓然吩咐道。

敖谨用食饵把山药引到井台上,一手捞住它的脖子,一手将鬃刷沾上澡豆粉。

它那无良的主人喜欢用墨笔在它额上写字,有时是个“王”,假装它是只吊睛白额的猛虎,有时是个“凶”,表示它是只骁勇无比的凶兽。然而山药还是那个胆小的山药,至今都没有学会如何虚张声势,跟护院狗争抢地盘仍然屡战屡败,时间久了额头还留下一团糊遢遢的印迹,看起来更形可笑。

所以说狗随主人,儿随奶娘,谁养大的娃像谁。

敖谨把山药刷得满头泡沫,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咦……你怎么还在?”

明显不如往常活跃的声音幽幽传来,一人一兽同时愣住,抬头见顾小闲拄拐杖立在马厩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山药趁机挣脱出去,委屈万分扑到主人身上,小闲竟不避让,任它蹭了自己一身的泡沫。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七公子既然恢复了身份,就不用留在这里做苦力了。”

小闲有气无力,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玩心。敖谨微怔。以她的性情,难道不应该趾高气扬对他说:喂,小子,你既然不承认辰月立的皇帝,就也不能承认皇帝下的赦令,还得留下来做牛做马呀!

“这里好风好月,白吃白住,我为什么要走。以及,你头上的东西,是最新的潮流?”

他难得说回俏皮话,搁以往一定会引发小闲的惊叹和表扬。然而这次她只淡淡“啊”了一声,从头发上抓下几根彩色羽毛,若有所思道:

“我去换身干净衣服。你先备车,待会去一趟碧遥镇。”

明显的怒意在敖谨周身滚沸,迟钝如山药都感觉出来,赶紧溜回井台,乖乖抬起脑袋等待刷洗,但小闲还是无知无觉,神若游魂。

她正陷入难解的困顿,须得找人给她好好解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