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嵯峨(七)

夜色晦暗。

树影扭曲,争先恐后地伸着爪牙,那片阴影里,小姑娘一动不动,小嘴微张。

死士直起身,为难的看向何错,“统领…”

何错气结。

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指望他能干什么!

王野直觉与萧望舒脱不了关系。遂上前抱起她,低声询问道:“郡主,可出了什么事?”

长孙蛮溃散的理智,悉数回笼。

她轻轻合上唇,视线掠过周围乌泱泱的人马,突然明白了她爹为什么不肯声张此事。

萧望舒虽然暂时从长安失势,但她身边依然跟随了不少亲卫。公主府与幽州向来不睦,两方人马都交战多次。况且不说人是在她爹手里出的事。依王野的性子,势必会拼个你死我活。

再者说,现在这个时机,根本就不允许他们两方缠斗。一旦有追兵逐杀,两败俱伤的他们可经不起一场鏖战。

所以死士只告诉了她一人。只因为一会儿医士诊治,还需要用她做幌子来隐瞒众人。

她摇头,小手攀在王野肩上,朝何错说道:“何叔,立刻启程出发!”

何错虽然有些讶异,但很快传令众人整队启程。

长孙蛮抿着唇,轻声朝王野道:“我身上冷,头也疼。”

王野皱眉。他用手贴贴小姑娘的额头,冷峻的脸微松,温声道:“还好,应该没有大碍。此地不宜久留,郡主再忍忍。等追上人马会合后,再让医士仔细瞧瞧。”

长孙蛮没有反对。她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点头应道:“好。”

幸好密林留守了两人。入夜之前,死士就把林间地形勘察透彻。林中路线虽然复杂,但何错有死士指引,轻而易举地就绕过了追兵。

等悄无声息地走出一里开外,众人紧绷的神经才有些松懈。

王野勒马,另一只手拖住长孙蛮,皱眉道:“沿路下去岔路颇多,你分得清是哪条道?”

何错扬剑,指着远处依稀得见的小径,“去那儿,往东行。”

王野手上一紧,面色愕然:“你们原是不打算走南崤道?”

何错回头睨他一眼,冷嘲:“君侯早就料到出城艰难。南崤道乃九衢官道,若说这里无公主府伏兵,狗都不信。”

长孙蛮噎住。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何木头挺会呛人。

夜风习习。王野一扬马鞭,率先跑马奔去。何错腿上发力,带着众人同往。

渐渐地,一行人被莽莽夜色吞没,再无踪迹。

……

渭水河旁的林间,乍然传来哒哒蹄声,一阵风般掠过,又渐归幽静,只余下疾驰奔腾的憧憧背影。

快马加鞭一个时辰,终于在尽头窥见缓行的马车。何错极目远眺,车厢外挂着一盏别致的萤火小灯。

正是君侯留下的记号。

众人策马飞奔而去。

长孙蛮是第一个靠近车厢的。

她竭力控制住心慌,手心发汗,咬唇使劲推开厢门。

车内热气叠涌,熏香淡淡。

长孙蛮却愣在原地。

视线之中,男人屈着袍下长腿,闲手微搭。临窗下美人脸色惨白,正枕着他膝头昏眠。寒风流窜,灯影摇光,那捧垂垂欲落的乌发,一点一点,扫在他若即若离的指尖。

似乎厢门声拉回了思绪,他抬起眼,目光一瞬锐利,而后又渐消无形。

“阿爹……”

“先上来吧。”

她连忙踩着杌子上去,她爹又道:“阿蛮,把厢门关住。”

长孙蛮依言照做。

等一切复归平静,她才忐忑着声音,问:“阿娘她到底怎么了?”

她闹出这般动静,萧望舒依然没有清醒的痕迹。

长孙无妄默然。他静了一静,而后轻声道:“应该同骊山那次差不多。不过具体的,还需要医士诊治。阿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眼色幽深,长孙蛮点头道:“我明白的。王叔已经知道了我不舒服,现在就传医士吧。”

她爹淡声朝外吩咐道:“郡主不适,速让冯远进来医治。”

车厢里还有萧望舒,公主府亲卫生疑。

王野握紧手,脸色猜疑不定,最终他轻轻摇头,道:“出发前郡主便有不适,此事我也知晓,你们不必多虑。”

医士冯远背着箱笼,快步穿过众人,进入马车。

冯远抬目细看,当即脸色微变。

林间孤鸟飞掠惊叫。他迅速低头,掩盖住脸色,“君侯。”

长孙蛮蹲在她娘身边,小脸皱成了包子。

“你过来,替她看看。”

冯远问:“君侯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

高空冷月,打在她爹雪白的颔尖上。长孙蛮听到他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冯远微顿,顺从走过来,仔细探起脉案。

他沉吟半晌,道:“中气亏虚,肝火横逆。加上多年积劳成疾,内里亏损严重。我不敢贸然下针,只能先刺几个穴位,消解郁气。路上煎服两副方子,等吃到洛阳去,我再仔细用金针顺脉,辅以药浴,应是能好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