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凶

辛盈袖登时忆起崔夫人端而冷的笑面,耳畔仿佛已有声声女戒绕耳。

难得老实地点了头。

待他二人归家,果然见嵩池院被收拾了出来。

崔慎立于中庭,看样子是特意等候,欲要同这久未碰面的弟弟寒暄几句。

“二弟归了。”

崔慎一向恭敬温文,见崔恪夫妇并肩而来,便率先出口问候:“近来可是公务繁忙?我观你清减不少。”

崔恪拱手回了个礼,他生性冷淡,同这位异母兄长也素来交往不多,只平声道:“谢阿兄挂怀,阿兄一路辛苦,母亲今夜会备宴为阿兄洗尘。”

崔慎笑颐近人,也不甚在意崔恪的态度,又转头来热络地同盈袖询问一双侄儿的近况。

他比之崔恪身量稍矮,面貌生得更肖似英国公,却也因此不及崔恪的秀致。

辛盈袖望着这位不甚熟悉的大伯,只好弯着笑眼同他客套几句。

其实她平素除了入太医署上值,多数时候便是独自闭门在书房钻研医经药理。

在熟人面前性子开朗,但其实很不擅长同崔慎这类态度过分亲切的人交往。

更何况这位生母早逝的大伯似乎并不很得英国公宠爱,因出身而袭爵无望,又兼不擅文道,未及冠礼便自己决定出门行商。

如今历练数年,更是长袖善舞,言谈举止间都周全的过分。

辛盈袖同他说上几句,几乎要觉自己的背脊与嘴角的笑意一样僵硬。

可令她嘴僵头麻的事倒不止这一桩。

婆母与皇后均系出陈郡谢氏,不比皇后的温婉素静,崔夫人为人孤清自傲,大半辈子都未曾放下过高门贵女的矜傲架子。

可当年崔谢两家联姻,她的陪嫁媵婢却先她一步诞下子嗣。

正是如今的崔慎。

虽崔慎的生母无福早逝,不必时时在崔夫人面前碍眼,可她若见了崔慎,面上不显,却少不得要在心头别扭几日。

及至辛盈袖嫁给崔恪,令她别扭的人就多了一个。

高贵的谢氏女对上这出身乡野的儿妇,见她言行举止皆跳脱的过分,无一样入得眼,简直恨不得将辛盈袖打入家塾重造几年。

虽有崔恪时时阻拦,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辛盈袖再凑到崔夫人面前,少不得要再受一番“男强女弱,生女如鼠”的训喻。

此刻亦是崔恪及时道:

“阿兄,青霁还在书房候我为她讲解课业,我同盈袖便先走一步,今晚再叙。”

辛盈袖于一旁沉默微笑,又歉意道别。

而后头也不回。

她虽并不觉女子当如鼠,但此刻在崔慎恭敬的笑脸面前只觉浑身不适,恨不得能够鼠窜一番。

可她走得急,自然也就未能留意到庭中之人转瞬收起了恭敬之色,又以沉沉目色注视着他二人背影。

更不知在他二人走后,崔慎的小厮办完事归来,朝他使了眼色,又颔首示意自己顺利完成了主子的交代,已将东西都交与了贵人。

崔慎满意露了个笑,可惜笑起的弧度亦如积年附骨的面具,已是惯性的恭顺。

他不觉自己在谢氏母子面前的姿态有多卑微。

毕竟他的母亲当年也应是如此伏低做小,在主母面前卑顺地乞求着方寸的生地。

只是这些高踞云端上的人物,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恨不得将所有光环加诸于一身。

自然也就不知自己的嘴脸有多么令人作呕。

崔夫人如此,崔恪如此,还有那位裴御史,有一个算一个,他们都以为别人生就该俯跪于他们之下,苟且于他们手指缝里漏下的间隙中偷生。

可如今连这点间隙都要被抹杀。

那便如他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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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裴时行并不会因他人的怨念而耳热,否则以他同皇帝如今正在酝酿的谋划,恐怕大业未成,他便要先被烫掉一双耳朵。

可如今的境况却着实不比受人叱骂好多少。

今日旬休,难得沈夷白至京郊灵济宫中清修问道,裴时行终于有机会入诏主殿。

午后倦怠,听雨将茶煮的酽,此刻幽香茶气弥散满室,同男人诵书的嗓音相映,倒有几分时光悠远的味道。

待读罢一篇《盐铁论》,裴时行好似一个鼓励学子积极发问的夫子:“殿下可有何见解或疑问?”

对面的元承晚狐疑地望向面前神色期待的男子。

一时无言。

她虽打定主意要在裴时行面前扮痴——

既然玉树清森的状元郎看不上她轻浮又才疏的模样,那她索性变本加厉,叫他大大地开一番眼。

可裴时行似乎当真把她和小儿一块儿视作无知学子。

眼下正怀了一副温热的师者心肠,预备来好生教化她们母子。

上京高门谁人不知他正同皇兄商定盐铁改革一事,偏又要在她面前读前朝的《盐铁论》,读罢还要来问她的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