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与百里青枝作别后, 施黛离开百里府,前往越州镇厄司。

“百里家。”

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施黛感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流霜走在她身边, 颔首表示赞同:“还是捉妖更轻松。”

她在施府长大, 被施敬承与孟轲当作亲生女儿对待, 从没苛责过。

困了就睡, 闲了就练刀, 虽然常因捉妖受伤, 沈流霜甘之如饴。

她喜欢九死一生的生理性刺激。

江南的钟鸣鼎食固然不错, 可要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太费心神。

有这个闲工夫,沈流霜宁愿杀几只大妖。

施云声席间只顾着吃喝, 不知道两人与百里青枝的那番对话,这会儿仰起脑袋,迷茫眨眼。

不是很懂她们在说什么。

参加筵席的只有他们三个,江白砚一早去了镇厄司。

离开百里府一路往前,靠近镇厄司正门,施黛被吓了一跳:“好多人啊。”

大半条街被百姓挤满,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潮。

每个人都在说话, 无数嘴巴张张合合, 声调乱作一团, 一句话也听不清。

施黛被杂音吵得耳朵疼,为防止家里小孩走丢, 拽紧施云声袖口。

施云声对此习以为常,没挣脱她的手, 左右环视一圈:“这是在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

离他最近的妇人转身:“斩心刀被抓了!”

施黛了然抬眉。

她以为这场骚乱更多源于权倾江南的百里氏,没想到,百姓们是为斩心刀而来。

说来也对,近二十年来,受过斩心刀恩惠的人有成百上千,在江南百姓心中,这是真正的侠士。

“斩心刀杀的人,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一人拔高音量:“百里家骨肉相残,那几个残害亲兄弟和崔大人的混账,难道不该受罚?”

“还望镇厄司留情。”

一个女人急声道:“斩心刀救过我一命,若非有他,我已经……”

更多百姓嘈杂出声,守在镇厄司门前的青年术师一个头两个大,竭力安抚:“好好好,还请稍安勿躁。”

施黛与沈流霜亮出身份腰牌,青年见是同僚,让开一条往里的路。

聂斩等人,如今被关押在牢房。

牢狱昏幽潮湿,两壁燃有火烛,洒落澄黄微光。

不大的空间里聚有十多道身影,人烟一盛,便不显得寥落阴森。

瞥见施黛三人,孟轲一笑:“百里家的事情了结了?”

“嗯。”

沈流霜温声:“审得如何?”

施黛一面听她们对话,一面往孟轲身后望。

聂斩四人坐在一张木桌前,旁侧守着好几个镇厄司术士。

被众星拱月围绕在中央的,是位身着白袍的男人。

男人五官平平,眼尾已生两道细纹,瞧上去四十岁出头,头发竟是全白。

搭配一尘不染的白衣,像落了满身的雪。

随他右掌合拢,张口低声说句什么,再张开,手心冒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直窜一丈高。

施黛仔细辨认,他说的是“业火焚身”。

这团火几乎要冲上房梁,惊得年轻人们阵阵低呼,好不热闹。

江白砚抱剑立在一旁,面色沉静,波澜不起。

当他侧目望来,眉眼压低,朝施黛露出个清浅的笑。

江白砚生得精致,被幽光一照,黑瞳里似缀了层细碎的琉璃珠,生生把冲天业火的惊艳感压退几分。

很是惹眼。

不止施黛,沈流霜与施云声也陷入沉思。

江白砚这种情态,像话本里蓄谋的妖。

不对劲。

“有客来了。”

手捧业火的中年人望来一眼:“外边很冷吧?”

这人生了双漆黑的眼珠,虽含着笑,却有藏锋之意,沉不见底。

与他对视,施黛如被一慑:“有点儿。”

夜里的空气满浸清寒,她从室外进来,掌心是冷的。

对方笑笑,嘴唇翕动,业火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是充斥整片空间的暖意,寒气褪尽,仿佛入了晚春。

业火需久经淬炼所得,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物,被此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用了一句话而已。

刹那间,施黛猜出他的身份。

施敬承笑道:“这位是书圣。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号,我就不多介绍了。”

书圣,当今最强的大儒。

聂斩在幻境里说过,他来了越州。

施黛行礼:“见过前辈。”

只是……这位活了两百多岁的儒士,和她想象中的温文儒雅不太一样。

——你们儒生都喜欢给人变戏法玩吗?

“黛黛,流霜,云声。”

书圣笑意和煦,逐一道出三人名字:“敬承常向我提起你们。”

沈流霜:“久仰前辈大名。”

木桌旁,聂斩两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止不住嘴边的笑。

看来他虽当着施黛的面撒了不少谎,至少有件事是真的,聂斩很崇拜书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