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我沿着走廊,经过起居室和饭厅门口,来到门厅的另一头,开门进了厨房。这里面不再有家具上光剂的味道。丽塔正站在桌旁,桌面是白色搪瓷的,一些地方掉了瓷。她和往常一样穿着马大服,暗绿颜色,好像从前外科大夫的褂子。那衣服在长度、样式和遮密程度上都与我的相差无几,但外面多套了一件围裙,另外也不像我们需戴白色双翼头巾和面纱。丽塔只在出门时蒙上面纱,其实没有人会多在乎谁看到了马大的脸孔。丽塔把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褐色的手臂。她正在做面包,这会儿正把面团甩在桌上,最后揉几下,然后做成需要的形状。

丽塔见到我点了点头,很难说她是在向我致意还是仅仅表示看到我了。接着,她把沾满面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便到抽屉里找代价券的本子。她皱着眉,撕下三张给我。而我在想,假如她肯笑一笑,那副面容一定很慈祥。但她皱眉头并不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她只是不喜欢红衣服及其所代表的含义罢了。在她看来,身着红色的我也许会像传染病或厄运一样殃及他人。

有时我会站在关上的门外偷听,这种事要是放在过去我决不会干。我不敢长时间偷听,生怕被人逮个正着。有一次我听到丽塔对卡拉说,她可不会这样作践自己。

没人强迫你,卡拉说,不管怎么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宁愿去隔离营,丽塔说,可以选择的。

同那些坏女人呆在一道,最后饿死?天知道还有什么下场。你才不会那么做呢!卡拉又说。

那会儿,她们正边聊天边剥豆荚,即便是隔着那几乎紧闭的房门,豆粒落入铁碗时清脆的声响依然清晰可闻。接着只听丽塔嘟囔了一声或是叹了口气,不知是同意还是反对。

不管怎么说,她们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大家,卡拉又接下去说,起码话是这么说的。假如我再年轻十岁,假如我还没结扎,可能我也会那么做,其实并不是太坏嘛,毕竟不是什么苦力活。

反正幸亏是她不是我,丽塔正说着,我推门进去了。霎时间,两人脸上显出一副难堪的表情,那副模样就像是女人们在别人背后飞短流长,却发现被当事人听了去一样,但与此同时,也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样子,似乎她们有权利这么做。后来那一整天,卡拉对我比平时客气多了,丽塔则更阴沉着脸。

今天,无论丽塔如何拉长着脸,紧绷着嘴,我还是想留在厨房。再过一会儿,卡拉也许就会从房子里别的什么地方带着柠檬油和除尘器进来。到那时,丽塔会去煮咖啡——在大主教们的家里还是能喝到纯正咖啡的——而我们便会坐在丽塔的桌旁聊天,虽然那桌子并非真正属于丽塔,就像我的桌子也并不属于我一样。我们的话题一般都是关于小病小痛什么的,脚痛啊,背痛啊,还有我们的身体像顽皮孩子一样给我们添的种种小乱子。我们不时和着对方的话语颔首示意,表示赞同,是的,是的,一切我们都心领神会。我们会互相交流治病良方,争先恐后地诉说自己遭受的各种病痛。我们语气温和地相互诉苦,声音轻柔低沉,带着一丝哀怨,就像鸽子在屋檐下的泥巢里呢喃低语。我们有时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或者用一种偶尔从老人们那里还可以听到的奇怪说法:我听出你是哪儿人了。好像声音本身就是个远道而来的游客。可能真是如此,就是如此。

过去我何其鄙视这样的谈话,如今却对它求之不得。至少它是交谈,是一种交流。

有时,我们也嚼嚼舌根。马大们知道许多事情,她们常聚在一起聊天,将各种小道消息从一家搬到另一家。毫无疑问,她们也像我一样常常隔门偷听,并具有眼观六路的本领,不用看便能把一切尽收眼底。有时我能听到她们窃窃私语,并捕捉到只言片语。诸如:知道吗,是个死胎哎。或者:用毛衣针刺的,正对着她的肚子,一定是嫉妒昏了头才干出这种事。要么就是些令人神往的奇闻:她用的是洁厕水,简直神了,你们可能会想他怎么会尝不出来?他一定是烂醉了;不过到头来她还是被发现了。

有时我会帮丽塔做面包,将手插到柔软、温暖并富有弹性的面团中去,体会那种如触摸肌肤般的感觉。我渴望触摸除了布料和木头之外的东西,我对触摸这一动作如饥似渴。

但即使我开口要求,即使我不顾体面,低声下气,丽塔也决不肯让我碰她一下。简直像惊弓之鸟。马大们是不可向我们这类人表示亲善的。

亲善是指情同兄弟。这是卢克告诉我的。他说找不到与情同姐妹相对应的词,只能用拉丁语sororize(结为姐妹)这个词了。他喜欢对此类细节探本求源,如词语的派生、稀奇的用法等。我常笑他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