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书(第5/6页)

“火焰星”这个词也非常悦耳,这是上述两个州(不仅限于这两个州)民间对猎户座的叫法。

这个词使人联想到穹苍中的冷焰(猎户座确实非常明亮,特别是秋季,这个星座的群星在黑沉沉的夜空中燃烧,的确像银色的火焰)。

像这样的单词是能够美化现代文学语言的。而有的土话就不然了,譬如梁赞人不说“淹死了”而说“太平了”。这种土话既费解又没有表现力,因此在全民的语言中绝无生存的权利。但是梁赞方言中替代“可以”的那个“堪”字,却因为古意盎然而显得很有意思。

在梁赞乡间,至今还可听到这样责备后辈的话:

“唉,孩子,这样调皮简直堪称恶作剧,真是不堪啊!”

所有这些词——视界、火焰星、堪,以及把“九月”动词化(指秋天的初寒),都是在跟一位老人聊天时听来的。这位老人有一颗赤诚的童心,是个安分守己的劳动者,是个过穷日子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贫穷,而是因为他自奉极其俭朴,他是梁赞州索洛特奇村的一个无亲无眷、无子无女的农民,名叫谢苗·瓦西里耶维奇·叶列辛,已在一九五四年冬天溘然长逝。

谢苗老爹是俄罗斯性格的最纯正的典型——他自尊、高尚,尽管表面上自己的生活过得极其清苦,待人却十分慷慨。

他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使人听了终生难忘。他喜欢谈的话题是小酒馆,说是在小酒馆里“庄稼汉一夜到天亮像开了锅似的”斗嘴、喝茶、抽马合烟。可是对集体农庄的食堂,他却长年来一直看不入眼,因为那里要先“开票”,凭收据才给菜。他觉得这种规定简直岂有此理:“什么票不票的,我要那劳什子干啥!我付钱,给我上菜就得啦!”

谢苗老爹有个梦寐以求的崇高理想——当一名细木工,而且得是一名手艺高超的细木工,做出来的东西精巧得能使全世界都为之惊叹。

然而这个理想到头来不过变成了无休无止的热烈的争论:怎样才能平服地镶好窗框的装饰板,或者怎样才能修好踩坏了的阶梯。在争论时他总是使用全套艰深的术语,要想记住这些术语是根本不可能的。

一个人能够把他所生活的地方照耀得多么明亮呀!谢苗老爹故世了,他生前所居住的地方也就随之而失去了许多魅力,以致我再也打不起精神上那儿去了。听说,在河边辟为坟场的沙丘上,在凄楚的柳丛间,他那隆起的坟茔顶上搁着一个灰色的磨盘。

在寻找词汇的过程中不能忽视任何一个词。你永远也无法逆料在什么地方能找到真正有用的词汇。

为了研究海洋、航海业务和海员的语言,我开始阅读航海指南——这是船长们必备的参考书。航海指南详尽地罗列了这个或那个海的全部资料:深度、海流、风、海岸、港口、灯塔、暗礁、沙洲,以及安全航行所必须知道的其他一切东西。所有的海都有航海指南。

我弄到手的第一部航海指南是有关黑海和亚速海的。我刚开卷阅读,就被其中精确的、出色的、自成一格的语言所惊倒。

很快我就了解了怎么会形成这种自成一格的语言的。自十九世纪初开始,每隔若干年,便出版一版由佚名作者编写的航海指南,每一代海员都对指南作出修订。这样一百余年来语言变化的画幅便鲜明地反映在航海指南中了。我们曾祖辈和祖父辈的语言同现代语言和睦地相处在一起。

从航海指南中可以看出有一些概念已起了根本变化。譬如,航海指南在记述极为猛烈、破坏性极大的新罗西斯克东北风(一种严寒的东北风)时提到:

“起东北风时海岸为浓密之мрачность[26]所遮蔽。”

在我们曾祖的时代,мрачность是浓雾的意思,可到了我们的时代,这个词就用来形容我们的精神状态了。

所有的航海术语就如海员的口语一样,都是非常生动的。几乎可以为每一个术语写一首长诗,从“风向玫瑰图”到“轰鸣的北纬四十度”(这并非诗歌中随意杜撰的词汇,而是这一纬度在航海文件中的名称)无不如此。

在所有这些名称,诸如三桅巡航舰、多桅帆船、纵帆船、快速机帆炮舰、护索、桅桁、绞盘、海军锚、樯楼值更、沙沙有声的沙漏时计和测程仪、隆隆作响的涡轮机、强音雾笛、舰尾旗、九级烈风、台风、雾、炫目的无浪区、灯船、深水岸、陡峭的海岬、节[27]、链[28]等等之中,在亚历山大·格林[29]称之为“诗情画意的航海劳动”的一切词汇中,都洋溢着热情奔放的浪漫色彩。

海员的语言是有力的,鲜明的,充满宁静的幽默。海员的语言一如其他许多行业的语言,是值得专门加以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