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8页)

像往常一样,沉重的灯罩映射出昏暗的红光,映照着房间。屋子里每件东西都摆在恰当的位置上。每件东西都干净整洁。丽蒙娜甚至把报纸叠了起来放回书架的低层,物归原位。甚至连地板砖也散发出淡淡的、清新的气息。蒂亚伸展四肢,趴在炉子旁边。要不是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间房子似乎一片静谧。

“这些墙壁呀!”丽蒙娜说。

“怎么啦?”

“墙壁太薄了,让人觉得是纸糊的。”

墙壁那边,孩子的哭声似乎能让你听出其中的缘由,既不像呜咽,也不像发脾气,好像他把自己喜爱的玩具打碎了,心里却明白只能责怪自己。一个女人正在想办法安慰他。约拿单和丽蒙娜只能听清她的语调,却分辨不出她说的话语。

约拿单问丽蒙娜是否有空,她想知道他为什么问她这个,是不是想给她解释什么象棋问题。虽然他们从没下过象棋,她总是乐意在他旁边坐上大约半个小时,看着摆在棋盘上的棋子,听他解释各种各样的战略。尼姆佐维奇[28]开局,国王的印度防御,侧翼包抄及正面进攻,正确使用王后开局让棋法,以及舍子换取战术优势。丽蒙娜发现听这些东西很有意思。她补充说,他要是愿意自己摆棋子,她就去煮咖啡,拿她的刺绣,一会儿就回来。

约拿单没有答复,丽蒙娜煮咖啡去了。他像一个遭到交叉火力射击的士兵一样,疯狂地旋转着离开炉子,来到书架旁,然后背对着房间站在那里。他的眼睛最终落在一张丽蒙娜的旧照片上,那是他俩在约旦沙漠旅行时所拍的一张黑白快照。丽蒙娜把它装在镜框里,放在书籍中间。他惊恐地发现照片里不只是他们俩。在照片的右下角,丽蒙娜的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难看的腿,腿上套着短裤和军靴。是时候了,现在他该行动了,该说、该做那件至关重要的事了。他尽力稳住情绪,最后不无愠怒地说:“我的香烟,你有没有碰巧看到我的香烟?”

丽蒙娜走进房间,她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大杯咖啡,一些酥饼和一只蓝色的布哈拉[29]小奶油壶。

“坐吧。我再去拿一盒烟。你可以往我们的咖啡里加点儿牛奶。没必要心烦意乱的。”

“算了!”约拿单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接着他又刻薄地说:“谁他妈的要你再拿一包烟?我的烟在那儿,瞧,就在你鼻子底下,在收音机上。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是你在说话,约尼。”

“我以为你在说话。也许你刚要开口又改变了主意。也许你正打算要说。听着,我来‘倒儿’牛奶,博洛戈尼西就是这么说的。即使在你不说话的时候,我也常感到我在打断你。”

“好奇怪呀。”丽蒙娜说,可是她的声音里丝毫没有惊奇的味道。

“能不能请你不要总是说‘好奇怪呀’,似乎什么东西在你看来都很‘奇怪’。没什么好奇怪的。坐下来吧,不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坐下!”

她在他面前坐下之后,他的眼睛停在她套衫露出的乳沟上。他想象着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她那像十二岁少女一样的乳房,掩藏在衣服下面的冰冷娇美的曲线,像微闭着的睡眼一样的肚脐,以及她那像青少年性知识手册插图一样纯洁无瑕的性器官。约拿单想,这一切对她没有什么用处,什么都不会再对她有用处,她那可爱的红套衫不会,她那金黄色的头发不会,甚至她那羞怯的微笑也不会。她笑起来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捣了鬼,心里却明白她会得到大家的宽容,因为每个人都喜欢她,所以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但是,这一次她不会得到宽容,而且也不是平安无事。这一次已无可挽回,一切的一切都出了问题。瞧瞧她,脖子上的皮肤已渐渐松弛,娇小的耳朵后面,漂亮的下巴底下,所有这些地方都像日晒风吹的油漆和旧皮鞋一样在枯干、开裂。这是她衰老的开始,而她对此也毫无办法。桑给巴尔[30]的魔力消失了,永远消失了,完结了。我一点也不同情她,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同情我。我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你忘了吗?”丽蒙娜微笑着问。

“忘了什么?”

“我还在等着呢。”

“等着?”约拿单惊异地问。他感到一阵恐慌,她是什么意思?等着什么?她已经知道了?可她不可能知道呀。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补充说,“等着什么?”

“等你摆好棋子呀,约尼。我去把收音机打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巴赫的赋格曲。我把我的刺绣拿来了。你告诉我别去给你拿烟,因为你要去拿,但是你忘了。别站起来了,我去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