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旋风(第5/7页)

约莫半小时后,我从懒洋洋的黄昏中惊醒过来,充满了一种忧虑和不安的预感。一阵狂风似乎被迫地打着旋转,空气混浊而又有臭味,几只燕子胆怯地紧贴着水面往前飞行着。我觉得眩晕不已,担心自己中了暑,河水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味,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从胃部一直冲到头脑中,我浑身是汗。我把钓绳拉出水面,水珠滴在手上让我清醒了一些,我开始收拾鱼具。

我站起身时,看见纺织厂前的广场上旋转的尘土凝成了一团团小球,突然间越转越高,积聚成一个大云块;鸟儿好似挨了鞭打似的急匆匆高高飞越过这一片变幻无常的空间。不久我又看到山谷的上空一片银白,仿佛将有一场大雪来临。风越刮越寒冷,像一个仇敌似的向我扑来,刮跑了我的钓绳和帽子,还像拳头似的重重击在我的脸上。

这股白色气流方才还像一场大雪盖在远处的屋顶上,蓦地却来到了我的周围,刺得我又冷又疼,把小河里的水掀得高高的,这时水下恰好转动着飞快的磨坊水轮。我的钓竿早已不知去向,我周围是一片咆哮着的、被毁灭着的白色荒原,狂风吹打着我的头和手,我身边的尘土都腾空而起,砂石和木片在空中飞舞。

我觉得一切都不可理解;我只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我纵身一跳就躲进了棚屋,简直被眼前这幅不可思议的可怖景象吓懵了。我紧紧抓住一根铁柱,几秒钟内我几乎丧失了知觉,慢慢才清醒过来。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风暴,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风暴,它像魔鬼一般从我面前刮过,天空高处发出一种可怕的、或者可以说是狂怒的喧哗声,在我头上的平屋顶上以及门前的空地上厚厚地堆起了一层冰雹,巨大的冰球一直滚到我脚跟前。冰雹和暴风的喧嚣可怕之至,把河水都打得喷出了白沫,在堤岸里掀起了上下起伏的波浪。

我看到,就在一分钟之内,木板、屋瓦以及树枝都被风刮走了,碎石块和泥灰块纷纷而下,继而又立即被不断落下的冰雹盖没了,屋顶的瓦片好似受到铁锤猛击似地破碎坠落,玻璃都碎裂了,屋檐也纷纷跌落下来。

这时有一个人从工厂向这里奔跑而来,穿过了铺满冰雹的空地,衣服在暴风中飘舞着。这个人挣扎着走近了,从可怕的、混乱咆哮的暴风中向我靠近。她走进棚屋,跑到我身边,一张安静的、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上,一对可爱的大眼睛转动着,带着一丝痛苦的微笑,这张脸朝我眼前凑来,一张温暖的嘴探索着我的嘴唇,如饥似渴地久久吻着我,几乎令我窒息,双手抱着我的颈项,潮湿的金发贴到了我的脸颊上,正当冰雹的袭击狂暴地震撼着世界的时候,一阵无言而令人畏惧的爱的狂飙也更为深切而可怕地向我袭来。

我们默默无言地坐在一堆木板上,紧紧拥抱着,我胆怯而惊奇地抚摩着贝尔塔的头发,我的双唇紧紧吻在她那强壮、丰满的嘴上,她的温暖使我感到又甜蜜,又痛苦。我闭起眼睛,她把我的头紧紧压在她别别跳动的胸前,抱在怀里,双手轻轻地在我脸上、头发上抚摩着。

不知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落下来,把我从昏迷中惊醒了,我张开眼睛,看见她那严肃诚恳的脸正带着一种悲哀的美丽,茫然若失地凝视着我。她那富有光泽的额头上,在散乱的金发下,正流着一道鲜红的血,鲜血流过整个脸庞,一直流进了脖子里。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我恐慌地叫道。

她凝视着我,淡然一笑。

“我以为世界要毁灭了,”她轻声说,暴风雨的喧哗声淹没了她的话语。

“你流血了,”我告诉她。

“冰雹打的。没关系。你害怕啦?”

“不。你呢?”

“我不怕。啊呀,现在整个城市都毁啦。你现在仍旧不爱我吗?”

我沉默不语,惶恐地望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它们现在正充满着伤感的爱情,当她的嘴唇重重地、眷恋地吻着我的嘴唇时,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严肃的眼睛,在她左边脸颊上,一道鲜红的血仍然在雪白光泽的皮肤上流淌。当我的神志昏昏然时,我的心却仍在奋力挣扎,保卫着自己不受迷惑,不至于被这阵违反自己意愿的爱潮卷走。我站起身子,她从我眼中看出我在怜悯她。

她往后退了一步,生气地瞧着我,当我同情而又担忧地向她伸出双手时,她握住了我的双手,把脸埋在我手心里,跪下去哭了,温暖的泪水一直流进我颤抖的手掌。我为难地往下瞧着她,她把脸颊贴在我的手上啜泣,一头柔发阴影般地遮在她的后颈上。我激动地想道,她若是另一位姑娘,是我真正心爱,并愿为她献出灵魂的姑娘,我将如何喜欢地爱抚这一头可爱的柔发,亲吻这雪白的颈项啊!可是我的血液流得很平静,看见她跪在我脚前,我心里又痛苦又惭愧,因为我不爱她,不愿意把自己的青春和骄傲献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