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心思(第11/12页)

停顿片刻,钱盒还在我冻僵的手指间。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寒冷的和冰冻的。

这时父亲用威胁的声音提问:“真的是这样吗?”

我又迅速地说:“真的,当然是真的,我的朋友韦贝尔在商店里,我只是陪陪他,钱主要是属于他韦贝尔的,我只有一点点。”

“拿好你的帽子,”父亲说,“我们一起上糕点师傅那儿去,我一定要知道,这是否是真的。”

我想笑。这时寒冷已钻进我的心脏和胃。我走在前面,并在厅里拿起我的蓝色的帽子。父亲打开玻璃门,也拿了他的帽子。

“等一会儿!”我说,“我必须赶快出去一下。”

他点点头,我上了厕所,关上门,一个人还有片刻的安全。哦,但愿我现在已死去!

我呆了一分钟、两分钟,这一点儿也没帮助,死不了就要顶住,我开门出来。我们走下楼梯。

当我们刚刚走出家门,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事,我赶快说:“今天可是星期天,哈格那儿不开门。”

这是一个希望,我足足等了两秒钟。父亲对我说:“那么我们到他的住处去,过来。”

我们走着,我把帽子推推正,手插在口袋里,并试图走在他旁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尽管我知道,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我,我好像是一个在押的罪犯,企图用许多技巧来加以隐瞒。我尽量平稳地呼吸,不让人看出我紧张的心情。为了佯装成自然和自信的样子,我力求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袜子还没滑下来,我就把它往上拉,并微笑着,我知道,这样的笑看上去非常傻,而且做作。在我的身体内部,在喉咙和心脏里坐着一个魔鬼,他正卡着我的脖子。

我们路过饭店、马掌匠、马车夫、铁路桥——那儿正是我昨天晚上与韦贝尔打架的地方,眼睛旁的裂口不是还疼着吗?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我不情愿地继续向前走,在伤口的抽搐中仍然留意着自己的举止。经过鹰谷仓,走出了火车站大街。怎么这条大街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无危险的呀!不能想!继续走!继续走!

我们距离哈格的家非常近了。在这几分钟里,我预先经历了几百次的争吵,这种争吵在那儿等着我。现在我们到了那儿。现在事情发生了。

但这是我不能忍受的,我站住了。

“怎么啦?什么事?”父亲问。

“我不进去,”我轻轻地说。

他打量着我。这事从开始起他就已知道。为什么我要佯装这一切来欺骗他,并花那么多的力气?这真没意思。

“你的无花果不是在哈格这儿买的?”他问。

我摇摇头。

“原来如此,”他表面上平静地说。“那我们的确又可以回家了。”

他举止端庄,在大街上,在公众面前不损伤我。路上有许多人,我父亲随时打招呼。这是哪门子戏!哪一种愚笨的、没意思的折磨!对这样的仁慈我不会感谢他的。

他真的知道这一切!他却让我表演一番,让我作出无用的疯狂行为,正像人们将一只逮住的老鼠关在笼子里看它上蹿下跳,用它来解闷。哦,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询问和盘问我,没用棍棒打我的头,其实对我来说,比起镇静和正义性来我更喜欢这样,他用镇静和正义性来把我封锁在我的愚蠢的精心编造的谎言之中,并慢慢地将谎言扼杀。总而言之,也许有一个粗野的父亲比规矩的、有正义感的父亲更好些。如果一个父亲像故事和小册子中出现的那样,在发怒或醉醺醺时痛打他的孩子,这样他同样是错误的,尽管痛打给人带来身体上的痛苦,但内心却不当回事,并且蔑视他。这在我父亲那儿行不通,他太规矩,无可指摘,他从来没有错。在他面前永远是卑贱而可怜的。

我咬紧牙关比他先到家,重新回到我的房间。他始终还是平心静气、沉着冷静,确切地说,他准备应战。因为事实上,正如我清楚地觉察到的那样,他很恶毒。现在他开始用惯常的方式说话。

“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伪装用作什么目的?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我的确同样知道,你的非常令人扫兴的故事是捏造的。到底为何胡闹?你确实不严肃地把我看得如此愚笨,难道我会相信你的故事吗?”

我继续咬紧牙关忍受着。但愿他停止下来!似乎我本人知道,为什么对他撒谎说这个故事!似乎我本人知道,为什么我不承认我的罪过是为了请求原谅!似乎我也知道,为什么我要偷这些不吉利的无花果!难道这是我有意要做,是我经过考虑和了解以及有原因要做的吗?!难道我做这事不痛苦吗?难道我忍受的痛苦比他少吗?

他等待着,一张神经质的脸做出十分吃力的宽容姿态。过了片刻不久,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情况,我是下意识的,然而我对此不能像今天这样用语言来表明。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我需要安慰而来到父亲的房间,使我失望的是房间里没人,我就偷东西了。我不想偷,当父亲不在那儿时,我只想刺探一下,看看他的东西,窥视他的秘密,在他上面得到些什么。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无花果放在那儿,我偷了。而后我立刻后悔不已,昨天一整天忍受折磨,悲观失望,想去死,我谴责自己,我拿定新的好主意。但是今天,对,今天事情就不同了。我尝够了这种懊悔和所有这样的滋味,我现在比较清醒,我感觉到对父亲和对他指望和要求我的一切有一种无法解释、但非常强大的抵抗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