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心思(第7/12页)

我跑呀跑,跑得满头大汗,我的罪恶在我身后跑,而我的父亲作为追踪者巨大而阴森的影子跟着跑。

我跑过了林荫大道,树林的边界在朝后移。在一个高地我停住了,离道路不远,我扑在了地上,心跳得厉害,可能是朝山上奔跑引起的,也许很快会好的。我朝下看城市和河流,看健身房——现在那儿体育课结束了,男孩子向四处奔散,看我父亲家长长的屋顶。那儿有我父亲的卧室和抽屉,抽屉里的无花果缺少了。那儿有我的小房间。如果我回来的话,我将会在那儿遇到审判。但如果我不回来呢?

我知道,我会回来的。人一向总是要回来的。事情总要这样结束的。我不可能继续下去,不可能逃到非洲或柏林去。我还小,又没有钱,没有人帮助我。对呀,要是所有的孩子联合起来,互相帮助该多好!他们是许多没有父母的孩子。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小偷和罪犯。很少像我这样的。也许我是唯一的一个。可不,我知道,以前像我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我的一个叔叔在孩提时也偷窃过,许多事情都干过,这是我在某一个时候秘密地从父母的一次谈话中窃听到的。秘密,就像人们不得不窃听值得知道的事一样。然而这一切帮不了我,即使那个叔叔本人在的话,他也不会帮助我!他现在早就长大成人了,他是传教士,他会站在成人一边,对我弃之不顾。他们全都是这样。他们所有人对我们孩子狡猾又虚伪,扮演一个与他们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母亲也许不是这样,或者很少这样。

对,要是我现在不再回家了呢?可能会发生某些事,我会摔死或淹死或被火车压死。然后一切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然后有人把我带回家,所有在场的人默不作声,吃惊,哭泣。大家都同情我,不再谈论无花果的事了。我知道得很清楚,有人会自杀。我还想,我以后会好好地干,太迟了,事情到了非常糟的地步。最好的办法是患病,但不仅仅是咳嗽,而是真正的病危,就像当时我患猩红热那样。

此刻,体育课早就过去了,而且一些人在家里喝咖啡等我的时间也过去了。也许现在他们到我的房间里、花园和院子里、屋顶上呼喊着我的名字找我。但是,如果父亲已经发现我的偷窃行为的话,那么就不用寻找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可能长期停留。命运忘不了我,它追踪着我,我又奔跑起来。我来到了绿草地中的一条长凳旁,在这里我又沉浸在回忆之中,一个接一个……原来回忆是美好而令人高兴的,此刻却像燃烧的烈火。我父亲送给我一把小刀,我们一起散步,既快活又和睦。当我在灌木丛中割一根长长的榛树枝条时,他坐在这条长凳上。这时我一用劲,一把新的小刀折断了,刀口紧挨着把柄,我惊慌地回来,先把这事隐瞒起来,但立刻就被追问出来。由于这把小刀,我等着挨骂,我真不幸。可当时父亲只是笑笑,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肩膀说:“多可惜,可怜的小家伙!”当时我多么爱他,内心不知为他付出多少!——现在,我一想起父亲当时的脸、他的声音、他的同情时,我就感到自己是个何等作恶多端者,我常常使这个父亲苦恼,欺骗他,如今又偷他的东西!

当我重新来到城市,站在桥上,远眺我们的家时,暮色早已降临。从商店里出来,玻璃门后面已亮起了灯光。一个男孩跑来,他突然站住,叫着我的名字。他是奥斯卡·韦贝尔。没有人会找我麻烦,我毕竟可从他那儿获得消息,老师没有发现我没上体育课。但我究竟在哪儿呢?

“嗯,哪儿也没去,”我说,“我有点不舒服。”

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我因为跟他在一起时间太长而觉得反感。他发觉,他使我厌烦。现在他恼怒了。

“让我安静,”我冷静地说,“我会独自回家。”

“真的?”他现在叫了起来。“我会同你一样独自回家,笨小孩!我不是你的狮子狗,你要知道这一点。但我还是想事先知道,我们原来的储蓄银行现在怎么样了!我有十芬尼在里面而你没有。”

“你可以收回你的十芬尼,如果你为它担忧的话,今天就可收回。好像我要从你那儿拿去什么似的,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

“你不久前就想把它拿出来,”他幸灾乐祸地说,可不,不给人留有和好的余地。

我是又急又气,所有堆积在我身上的恐惧和迷惘使得我勃然大怒。韦贝尔对我什么也不说!我反对他是有理由的,我反对他是问心无愧的。而且我需要一个我自以为对付得了的人,我可以骄傲和有理由地对付他,我身上一切杂乱和不可捉摸的东西可以野蛮地从这条出路流出去。通常我做这种事都小心翼翼地躲开,我摆出少爷的派头,我表明,放弃同一个在街上游荡的顽童的友谊,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告诉他,现在停止他在我们的花园里吃浆果,玩我的玩具。我感到豁然开朗并且乐观起来:我有一个敌人,一个反对者,一个有过失的、人们会抓他的人。一切生活的本能都集中在这种使摆脱痛苦、令人愉快和使自己自由的癖好上,集中在对付敌人的乐趣上,这个敌人这一次不在我身边,他站在我对面,用令人可怕的、接着是凶恶的目光盯着我,我听着他的评论,鄙视他的斥责,我可以凌驾于他骂人的粗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