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页)

但是,莱娜塔对我所有的这些焦虑不以为然,她这样地回答了我:

“你怎么这样不习惯于幸福!亲爱的,相信我吧,我们还只是站在幸福的大门口,我们远没有穿过幸福宫殿里的第一个大厅呢!我曾经引导你穿过那些充满着磨难与痛苦的地下室,现在我则要导引你去逛逛那弥漫着极乐的宫殿。你只需留下来与我在一起,只要爱着我——我们俩将超越尘世,越升越高!过去的一切这只是我在吓唬吓唬你,但我愿你把那一切都给忘掉,我欲给你整天整天的欢乐,借以偿付那每一秒的痛苦,因为你已经用自己的爱犒赏了我——为我饱受这满是绝望与毁灭的一生的折磨而犒赏了我!”

莱娜塔说这番话时显露了那么一种神态,仿佛她一生都浸泡在幸福的蜜水中,犹如那些不吃不喝只要有空气就能活着的天堂之鸟(6)。

就像莱娜塔在流露她自己的绝望时从不知道有什么限度那样,她在表示其爱情时也从不知道有什么限度,我这个人根本不是那种乘坐着挂有女神维纳斯旗帜的战船,在激情的海洋中作初次航行的新手,但我还是平生头一回遇到这样一种情欲的贪婪。对于这种类型的贪婪者而言,男女欢爱时所有的云雨亲热均显得不够带劲儿,各种姿势的接近与接触均显得不够紧密磁实,全部的欢愉与兴奋总难以填满欲望的深壑。在这种时刻,莱娜塔仿佛真的是孜孜以求对我进行犒赏——对她先前用以回报我的爱情的那份残酷进行补偿——她现在反倒去寻觅那被侮辱与被驱使的激情,沉醉于卑躬屈膝与一味地柔顺。我得做出不小的抵抗,方才不让她去亲吻我的双脚,就像那个玛大肋纳(7)去亲吻基督的脚那样,我得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强行阻止她做出许多出格的举动。对这类举动的内涵,在这部手稿里我还不能付诸笔端形诸文字。

我们俩的蜜月前后延续了两周左右,在这段时间里,那些失去的力量差不多完全回归到我的身上,与力量一同回归的还有我这个人素有的那种看待事物的清醒的目光,我本人特别看中这一目光,对它的珍视远甚于所有其他的能力。与此同时,那种所有的感官终日都处于紧张的状态也过去了,很长一段时期里我一直生活在这种紧张之中,这份紧张来自于我与莱娜塔之间那种暧昧不明难以定位的关系,来自于我们对某些东西坚持不懈的寻觅,来自于我们对某种事变的无休无止的期待,现在这种状态解除了,我开始这样地感觉着自身,仿佛在我的心田里那早就位于绷紧了的弓上的箭现在终于命中了预定的目标。自然,即便在我们那突如其来的结合之最初的日子里,莱娜塔极欲把它们变成一对仿佛是丧失了理智的情人的谵妄状态的时日里,我也不曾彻底地丧失脑筋,透过我们俩彼此之间的山盟海誓的全部狂热,透过欢爱状态中在那连绵不断的链条上相互更替着的倾诉心曲与云雨亲热——我还是看见了,就像透过浓密的藤蔓而看见了光天化日那样,看见了严酷的现实,我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我们——只不过是那神魔的岛上的香客。但是,一旦我们整个身心终于完全浸淫在它已经久违了的那些欢乐之中,一旦那些痛苦时光所孕生的黑色恶梦、火红色的恶梦被眼前这玫瑰色的雾霭遮蔽时,我就不能不去健全地、清晰地思索一番,不能不来设计一下我们的未来。

首先在我身上唤醒这层意识的一个动因就是手中的钱,我在大洋那边积攒起来的那笔钱中,如今剩下来的数目已经不过一半,而余下的这一半也会相当快地就化为乌有。第二个动因是,除了也有必要去考虑薪水的来源,我已经为这好几个月来的无所事事而感到难受了,我常常像幻想那些最为高尚的快乐一样幻想着事业,幻想着劳作。最后一个动因是,任何时候在我身上也不曾泯灭这样一个信念——所有能思考的人们在其生命的成熟期都会获得这一信念的——这就是:你是不可能以一味地沉浸于个人的享受这一种方式,来把整个生活给打发掉的,这就像大海——是不可能被欢乐的宴会上那些高脚大酒杯而穷尽的。确实,要想踏实地工作起来,应当把自己的命运给彻底地安排好,不过,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莱娜塔在将其爱情隐藏在严厉的面具之下的那些时日里,就已经亲口同意要做我的妻子,因而,我无法怀疑:如今,当她已经摘下面具露出真相时,她一定会给出这一同意的。

我择定一个合适的时刻,对莱娜塔说道:

“我亲爱的,从我那些讲述中你也相当清楚地明白,我与你不可能没完没了地过着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一定得去找一件事情做做。我宁愿去做我早就想去做的那件事:去新西班牙与那些多神教教徒们做生意。故而,在今天,莱娜塔,在你已经给我展示那千万件证据而的确证实你爱我之后,我向你重申我的请求——这请求,在先前我只敢勉强地说出:做我的妻子,因为我愿让我的女友可以没有任何窘迫感地面对所有的女人们的眼睛。如果你也能向我重复你自己的“是”,我就立即与你一块儿去我的家乡洛兹海姆,我确信,我的父母亲不会拒绝给我们祝福的——真要是拒绝的话,我们没有他们的祝福也可以成婚,因为我早已凭自己的力量给我自己开辟着通向生活丛林的道路。我们,作为丈夫与妻子,一同漂洋过海奔向新大陆,好在那儿安家立业,过上你所预言的那种阳光灿烂、其乐融融、舒心满意、幸福无比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