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11/44页)

然后有一天,埃德蒙德·阿瑟顿举起了手,问课后能不能和我谈谈。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非常奇怪,而且非常唐突,但我还是同意了,接着把全班引回了我们正在进行的讨论。

我记得铃声响起的时候,埃德蒙德还是坐在位子上,他一边近乎毫无生气地坐着,一边耐心地等着其他所有人离开教室。他的镇定让我起鸡皮疙瘩:是那么阴森瘆人而且……有魄力。他内心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这是我后来领悟并确信的,但已经太迟了。当天我只是一种隐约的想法,却没特别在意。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埃德蒙德?”

他啪的一声双手合拢,举到自己的面前,好像就要开始祈祷似的:“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但我觉得我在你教书的观念里面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缺陷。我不想在全班面前让你难堪,所以才要求私下谈。你讲给我们听的道理有严重的问题。”

“好。”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大概知道情况不会太妙——这次谈话的原因,远不只是普通的十几岁孩子为了寻求关注在胡说八道。我有点儿察觉到我有麻烦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回答:“洗耳恭听。”

“你确定吗?”他问道,用一种几近癫狂的方式,拿食指的指尖轻轻地扣着鼻子,“因为我觉得,一旦我把这一点指出来,你可能就没法再用这种方式教书了。”

“相信我,埃德蒙德,我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师了,有几十年的教书经验。我受得了。”

“那好吧。”他把双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吓得我朝后缩了一下,接着他笑着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引发的沉默如同芥子气(28)一般盘旋在我们之间。“我欣赏你正在努力为我们做的事情,真的。我是说,能有人告诉我们,我们都很特别,都有‘非凡’的能力,这很好。就像你给我们看的《死亡诗社》(29)电影片段一样。有人认为我们都能把握今天,都能在这世上有所作为,这样很好。但这不是真的,对吗?我是说,想想非凡这个词的定义吧。说到底,这是一个排他的词。必须得有许多平凡人的衬托,非凡这个词才有意义!”

他像个疯子般笑着。

“你究竟想和我谈什么,埃德蒙德?你有什么苦恼?”

“你的课。我有点儿厌烦那些快乐的鬼话了。”

“快乐的鬼话?”

“对。我已经尽我所能忍了很久,但就是再也忍不下去了。而且我认为你教的那些东西都是错的。我是说,这间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满口胡言,但是唯独你教我们的那些东西很危险。”

“危险?怎么会呢?”

“我看完了剩下的《死亡诗社》。主角自杀了。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让我们也自杀?”

我能窥见他眼中的疯狂,当时我就知道任何为自己辩护的尝试都不会成功,因为我们已经没法理性地交谈了。不过我并非第一次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进行非理性交谈。所以我收起自尊说道:“我好像不太明白……”

“你告诉我们说,我们都应该与众不同,可要是我们都与众不同的话,我们就会变成一模一样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众不同的,不然这个词语就失去意义了——就好像不是所有人都能变得非凡一样。你那套让普通人变得非凡的谎言,是不可能永远侥幸得逞的。这是思想操纵。是金字塔骗局(30)!等时候到了,就会有人让你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埃德蒙德?因为在我听来这像是要挟。我应该小心一点儿吗?”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是不会听的。从来没人听我的话。”

“我就在这儿,埃德蒙德。洗耳恭听。”

他站起身来,很慢很慢地背上了背包。

接着他又望着自己的运动鞋,就像在课上放了个响屁的小学生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对不起,弗农老师。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在跟你胡闹。你是最棒的,来击个掌吧。”

他把手举到空中。

我没有举手。

“你还好吗,埃德蒙德?”

“好极了,老师。不击掌吗?好吧。那我就走了,我要去变得非凡出众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任由他离开,主要是因为那天我精疲力竭。我忙得不可开交,教完剩下的课,下午又开会,开完会又帮忙解决了两位学校话剧主演之间的一场争吵,据说他们两个“搞上了”,结果却不太圆满,而且还有人掉了眼泪。这些消耗了我很大的精力,后来我就把埃德蒙德·阿瑟顿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