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邱柳北走了,全家人只有邱云飞把女儿的走当回事。柳秋莎就像没这回事似的,该干啥还干啥。柳东就像母亲的跟屁虫,母亲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邱柳南在姐姐走后,忽然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她把姐姐留下的胭脂、雪花膏,还有姐姐没有带走的衣服,鞋什么的,都搬到了自己的柜子里。应该说,三个孩子中,邱柳南是最漂亮的一个孩子,她集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不像柳北长得跟父亲很像,柳东和母亲很像。柳南只有站在父母的面前,外人才会联想到他们是一家人,少了一个都看不出柳南和父母中间的任何人有什么关系。

姐姐在时,柳南活得很压抑,这是她自己的原话。那时,母亲呵护着柳东,父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柳北身上,她则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为此,她曾躲在被子里哭过。柳南从小到大是很有主见的孩子,也就是俗话说的很有主意。就在全家人冷落她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在姐姐是否当兵的问题上,她是积极支持姐姐远走高飞的,而且越远越好。柳北在高考落榜的那些日子里,经常睡不着觉,把床弄得吱嘎吱嘎地响,柳南也陪着姐姐一起睡不着。柳北就长吁短叹的,柳南想了想,又想了想便说:姐,你还不如当兵去,当兵就是大人了,走得远远的,谁也管不着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时,柳北当兵的想法并不强烈,甚至很模糊。经柳南这么一说,柳北呼啦一下子就想清楚了,一虎身从床上坐起来说:那我就当兵去。

柳南说:这就对了,走的越远越好。

柳南有她的想法,姐姐一走,她就会是个人物,否则姐姐呆在家里,下面还有弟弟柳东,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她的头上。也就是说,柳北不走,在这个家里,她永无出头之日。这么想清楚之后,她便坚定不移地支持柳北当兵了。

现在柳南的目的达到了,不仅她和姐姐共同住的房子归她一个人了,甚至姐姐那些没法带走的东西,也都归她所有了。从那时开始,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人物了。

所以说,一家人只有邱云飞把柳北的走装在心里。柳北走的第二天,邱云飞就买了一本地图册,他先看全国地图,然后用尺子丈量东辽跟新疆乌鲁木齐的距离,然后换算着。最后又翻开新疆地图,山山水水地看着。新疆在地图上的颜色显得很丰富,渐渐地,邱云飞的表情也随之丰富了起来。

柳秋莎把伸出的筷子又收了回来,看了眼邱云飞,又看了眼柳南,她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柳北走了,去了一个距离东辽市很遥远的地方——新疆。那天晚上,柳秋莎突然也像有了心事似的,显得坐卧不宁。后来,她安顿好柳东睡下后,走回到了自己和邱云飞的房间,邱云飞正在翻那本地图册。

柳秋莎也躺在床上,一把把邱云飞手里的地图册抢过来,冲着新疆那一页说:这就是新疆呀?

新疆对柳秋莎来说显得很遥远也很陌生,似乎比莫斯科还要遥远。那次,他们去莫斯科时,她记得走了好远的路,不分白天和晚上的。最后终于到了,三个月的莫斯科军事学院生活,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印象。她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想家。按说,她已经没有家了,她亲眼看见父母惨死的景象,那个风雨飘摇的小屋也被日本人给烧毁了。

应该说,她对家的怀恋,确切地说是对家乡的情结。怀念的是那里的山山岭岭,以及“抗联”游击队里的战友。在“抗联”的岁月里,她几乎可以说没睡过一晚上的安稳觉。有时半夜里接到消息,说是日本人发现了他们的营地,来偷袭了,他们要马上转移,一队人马摇摇晃晃地向深山老林里跑去。有时睡在窝棚里,半夜被冻醒了,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那时肚子里没什么吃食,很不抗冻,然后便到冰天雪地里去跑步。有几次,她清楚地记得,她的头发冻在了雪地上,一觉醒来,扯得她的头皮生疼。可以说,“抗联”的日子是非人的日子,但去了莫斯科之后,她可以吃面包喝牛奶了,晚上围着火炉可以睡个踏实安稳的觉了。但她还是想“家”,这种想法是刻骨铭心的。

柳秋莎联想到自己那些想家的岁月,她动了感情,望着地图册新疆那一页,就说:柳北说走就走了?!

邱云飞望了她一眼,别过头去。他不满意柳秋莎对柳北的态度,平日里,她对柳北的态度,好像柳北不是她亲生闺女似的。

柳秋莎不管邱云飞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生柳北那会儿,我以为都生不下来了,还是借了胡一百的马,硬把柳北给颠下来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圈红了。

柳秋莎又说:柳北小的时候,天天打仗,两个月就断奶了,她是喝糊糊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