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3/6页)

一九四五年,卡森·麦卡勒斯决定在三月十五日完成新小说《婚礼的成员》的手稿。于是,她回到了前一年夏天拜访过的耶多艺区——位于萨拉托加温泉市的作家之家。她做事有恒心且严谨。她反复修改某些段落,把它们拿给耶多的经理伊丽莎白·艾姆斯过目。在伊丽莎白的鼓励下,她一丝不苟地工作了两个月。八月末,她把完成的手稿拿给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在夜里读后对她说:“我知道,它终于完美了。”这是一九四六年,距离这本书的出版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作品又将完成。彼时她刚刚写完《伤心咖啡馆之歌》,一部中篇小说,很久之后才和其他几篇中短篇合集出版。

《婚礼的成员》出版于一九四六年三月十九日,献给了伊丽莎白·艾姆斯。一些评论家将它视为卡森的“代表作”。它在南方又成了人们谈论的禁区,但这一次,故事不是发生在陆军驻地。一九四四年至一九四五年的几个月里(除了结尾之外,故事集中发生在一九四四年八月末),一位少女诉说着她生活的痛苦、她的孤独。她强烈地宣告想要“参与”某事的疯狂欲望,特别是她哥哥贾维斯与嘉尼丝的婚礼。在美国,“婚礼的成员”几乎成为一个流行语,用来指那些热切希望“归属”于某个群体、某个团体的人。弗兰西丝·洁丝敏·亚当斯,她自称“弗兰淇”或“弗·洁丝敏”,显然是《心是孤独的猎手》中米克·凯利的姐妹。她也是卡森的姐妹,一个长得太快的少女——“这个夏天她长得这么高,简直成了一个大怪物。她的双肩很窄,两腿太长”。青少年们能够从她身上看见自己,看见自己对身体的窘迫,对身体发育的害怕,担心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们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大人。和卡森本人一样,弗兰淇表达了抗拒:“我希望我是别人,反正不是我自己。”她对雪和寒冷的幻想与卡森童年时期一样。弗兰淇有两个对话者,一个是黑人女佣贝丽尼斯·赛蒂·布朗,另一个是弗兰淇的表弟约翰·亨利·韦斯特,这个六岁小男孩总是惹恼她,可她却不自觉地爱着他。这份三角关系不是她所渴望的。她想与她的哥哥、哥哥的未婚妻再创造一段关系。这个奇怪的状况在同样奇怪的几天后被揭露。婚礼开始了。十三岁的弗·洁丝敏用回了自己的本名,弗兰西丝。到这里,麦卡勒斯已经能够创作出一部简练、诗意、哀而不伤的小说了。音乐在这部小说中的分量不如《心是孤独的猎手》,但像往常一样,音乐依然在麦卡勒斯的作品中组织着话语。如果说,弗兰淇的角色更接近《心是孤独的猎手》而非《金色眼睛的映像》,这部小说的叙事则与《金色眼睛的映像》有着相同的厚度和力度。

许多评论家认为《婚礼的成员》是卡森·麦卡勒斯绝对的代表作,远远领先于她的其他作品,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从中发现了更明显的自传性。当然,这篇小说的自传性是卡森作品中最清晰的,是对青春期作为人生关键时刻的戏剧化肯定。卡森·麦卡勒斯认为,青春期中的人们处于一种以后不可能再达到的清醒状态。这当然是值得商榷的。与卡森的另外三部小说及其他作品相比,《婚礼的成员》运用了减少作品力度的方法。在《婚礼的成员》里,人们会错误地相信这是一个“关于青春期危机的故事”,成功地找回了“从童年迈入青春期的那个难以捉摸的时刻”,就像《时代》杂志上写的那样。在《金色眼睛的映像》以及后来的《没有指针的钟》里,不适感直接针对读者,迫使他们认为虚构对他们自身的叙述与对作者、对书中人物的叙述一样多。

我们看到,评论家在谈论《婚礼的成员》时要和缓许多。有些评论家相当赞赏它,并因此将麦卡勒斯视为一位“独特的作家”,一位“推荐作家”。几个月后,这本书却在英国遇冷。人们批评卡森缺乏敏感性,“用福克纳最差的水平写了一篇尴尬、浮夸的小说”——将她与福克纳相比总归是一种褒奖,想到这里,她多少能获得一些安慰。在美国,极富声望的埃德蒙·威尔逊刊发在《纽约客》上的批评最为严苛,但也比英国的那些评论更加高明。他审慎地评价,卡森·麦卡勒斯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心思十分敏锐,但“似乎不擅长将自己的才能运用于真正的戏剧性主题。她最新的小说《婚礼的成员》是戏剧性的,但相当不真实”。威尔逊谨慎地总结道:“我希望我面对这本书时没有表现出愚蠢,因为这本书让我恍惚有种上当的感觉。”威尔逊不可能愚蠢。但他或许有些过于传统,稍稍有些大意,因为,只需认真阅读文本就能发现,他那些用来佐证自己观点的评价其实是错的。卡森·麦卡勒斯对威尔逊抱有极大的敬意,这一负面评论使她无法平静。她因此发誓,永远不看别人针对她作品所写的东西。显然,她没有信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