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5/6页)

小珍经过5室阿姨身边,低头说,谢谢阿姨。5室阿姨说,不谢。两个人静看小珍转身,慢慢离开。5室阿姨说,小珍越来越好看了。阿宝说,背心的尺寸,啥地方弄来的。阿姨说,我的眼睛,就是一把尺。阿宝不响。一件背心,附加细密的心思,5室阿姨与小珍的关系进了一步。

接下来,阿姨开始做红娘,两张女工的照片,经过阿宝,传到小珍手里,一张,年龄三十九,圆端面孔,大隆机器厂车工,身边有一个小囡。小珍觉得,有小囡不碍,但是女工眼睛下面有三粒哭痣,相貌不合。另一张,年龄四十一,中山桥纺机厂装配工,单身离异,面相善静。小珍收下来,答应跟爸爸提。几天后,小珍说,爸爸一声不响,讲了几次,只好算了。

阿宝接过照片说,明白了。小珍说,阿宝真怪,喜欢做媒人。阿宝说,是5室阿姨意思呀。小珍说,我姆妈,比照片里这种女人,漂亮多了。阿宝说,5室阿姨,应该是见过的。小珍说,我是讲照片,我姆妈二十四岁一张照片,单独摆一只照相架,邻居房间,一只照相架,要摆十几张小照片,完全两样。阿宝不响。当时很少有邻居去小珍家,只有l室的好婆,见过照片,二十四岁的小珍娘,穿一套洋装。5室阿姨说,不可能的,好婆眼花了。阿宝说,我小阿姨讲,小珍娘,等于电影明星黎莉莉。

5室阿姨说,也有人讲,像阮玲玉,结果呢,全部是好婆乱讲,小珍娘再好看,总归是手帕三十七厂女工对吧,女工跟电影明星,可以比吧。阿宝说,反正我相信,小珍娘好看。

有天吃了夜饭,阿宝与5室阿姨,走进楼上小珍的房间。小珍爸爸与小强做中班,房里就是小珍。10室是南北狭长房型,一隔为两,后面是小珍小强的双层床,前间里有一只大床,家具简单。5室阿姨走到前间,一眼看见了大床板壁的照相框。照片里的女人,短发,杭线绉的大襟衣裳,发髻端丽,相貌周正,表情有味道,眉头间有浅浅的“几”字,一点婉妙,眼睛是笑的。阿宝觉得,与传说的美女比,有距离,确实也算好看。小珍说,我姆妈好看吧。阿宝说,好看。5室阿姨说,登样的,眼睛好看。小珍满意了。5室阿姨看看周围说,小珍爸爸照片呢。小珍说,爸爸不好看。5室阿姨摸一摸大床的被褥,叹气说,天还没冷,已经用八斤棉花胎了,窗帘也不装,男人就是男人。讲到此地,楼下小阿姨喊,阿宝,下来揩面。阿宝就走了。这天夜里,阿宝长了见识,女人之间一提家务,话题是无底洞,阿宝彻底丧失兴趣,就此再不上楼。事后得知,这个夜里,5室阿姨帮小珍整理房间,绗了几条被头,装窗帘布,手脚极快,忙到十点一刻才下来,期间,小珍翻箱倒柜,样样拿出来显宝。5室阿姨拣出几团旧绒线,一条小珍爸爸的破绒线裤,准备去结。

一月后的某天夜里,阿宝,小珍,5室阿姨,到三官堂造纸厂大门口,去等小珍爸爸,然后,一同去附近光复西路苏州河旁边,介绍女朋友。这个活动,阿宝不愿参加,但小珍一定要阿宝陪,小珍其实也不想去。5室阿姨认为,一个已婚女人,夜里与小珍爸爸单独到外面碰头,尤其夜里,万一有人看见,比较难听。小珍只能答应。阿宝说,为啥不请女方,直接等到造纸厂门口。小珍说,女方架子比较大,工厂门口,影响也不好,因此约到朝南的苏州河旁边等,如果阿姨与爸爸,夜里单独立到苏州河旁边,墨龊乌黑的地方,不像样的。阿宝说,我不去。小珍说,阿宝就是不好,一定要陪我,不许偷懒。阿宝说,5室阿姨太热心了。小珍说,热心有啥不好,我对爸爸讲了,阿姨比我亲阿姨还亲。爸爸不响,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阿宝只能答应。到了这天夜里,5室阿姨打扮登样,藏青卡其两用衫,中长纤维裤子,接近车间女干部。

三个人到造纸厂大门口,灯光昏暗,小珍爸爸一身工作服,走出厂门,朝5室阿姨点点头。传达室里有人喊,长脚。小珍爸爸不睬,四个人朝南走。5室阿姨说,长脚是啥人。小珍爸爸不响。5室阿姨说,脚真是长,两斤绒线也不够。四个人朝南走了不远,是光复西路苏州河边,对面是曹家渡,密密层层的瓦片房顶,昏暗繁复的灯火,两岸停满大船小船,眼前多数是稻草驳子,有几条还没卸清,一船半船的厚稻草,暗里是灰白颜色。有一垛稻草上,立有两只草狗。空气与风里,是稻草气味,工厂纸浆的酸气,苏州河本身的腐烂味道,几种气味时而分开,露出稻田的泥土气。光复西路狭小,一路的街面民房,一层一层黑瓦,昏暗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