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2/7页)

她在想,在伟大的伊迪丝·埃塞尔说了那句话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自然,她是带着脸上能做出的所有愤愤不平的表情说的,替那个男人的妻子抱不平。同样,很自然地,伊迪丝·埃塞尔“站到了她那边”。(现在她又试图“让你们重新在一起”了。那个妻子,估计要么不常去伊迪丝·埃塞尔的茶会,要么她去的时候太引人注目了。多半是第二种情况!)那是几年前了?两年?没有那么多!那么,十八个月?肯定不止!肯定,肯定不止!那些时候,一想起时间,头脑就无力地颤抖,就像因为看多了小字而疲倦的眼睛。他肯定是秋天上战场的,那是……不对,他第一次上战场才是秋天去的。他哥哥的朋友特德才是一九一六年上战场的。要不就是另一个……马拉奇。这么多人参战又回来了,还有那么多去了但也许回不来的。或者只有一部分回来了:鼻子没有了……要不就是两只眼睛。或者——或者,靠!噢,靠!然后她握紧了双拳,指甲嵌进了手心里——头脑没有了!

你觉得那肯定是伊迪丝·埃塞尔说的话。“他连门童都没有认出来,人家说他连家具都没有。”那……她记起来了……

那个时候,她——那是见瓦诺斯多切特小姐之前十分钟,被电话机听筒轰炸了十秒钟之后——坐在一张上了清漆的油松长椅上,铁箍的椅子腿刷成黑色,靠在抹过泥子的墙壁上,墙壁涂成了非国教派的鱼雷灰。而她在十秒钟之内就想到了上面这一切……但是的确就是那样的!

伊迪丝·埃塞尔说完这些话的瞬间:“这么大一笔款子绝对会毁了我们……”瓦伦汀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她可怜的丈夫欠了人一笔债,而这个人是她,瓦伦汀,根本就不敢去想的人。很自然地,在同一个瞬间,她也一闪念明白过来,伊迪丝·埃塞尔告诉她的是关于他的消息。他又陷进新的麻烦里了:崩溃了,散架了,穷得叮当响……彻彻底底地被摧残了……而且没钱了……而且是一个人……而且还在呼唤她!

她不能——她不敢!——记起他的名字,或者回想起他灰白的脸,他笨拙、强健、可靠的双脚,他微驼的身躯,他刻意的面无表情,他那简直要压垮人但毫不掺假的全知全能……他的男子气。他的……他的可怖!

现在,借伊迪丝·埃塞尔之口——你也许会想,就算是他也会找一个更合适的人吧——他又在呼唤她重新踏进他的种种麻烦织成的令人窒息的网里。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上来,就算是伊迪丝·埃塞尔也不敢再向她提起他。

太不可想象了,太不能忍受了,她好像是一听到那个提议就给拎起来放到了墙边的长凳上……那个提议是什么?

“如果我能帮助你们重新在一起,我想,也许你可以……”她也许可以什么?

和那个男人,那团灰色物质求情,让他不要强行向文森特·麦克马斯特爵士提出金钱要求。毫无疑问,她……那团灰色物质!会被允许进入麦克马斯特家的客厅去……去讨论时下的道德问题!就是那样!

她还是喘不过气来,电话那头还在嘎嘎嘎说个不停。她希望它能停下来,但是她觉得自己虚弱到没法站起来把听筒挂到钩子上。她希望它能停下来,它给她的感觉就像有一缕伊迪丝·埃塞尔的头发正令人作呕地钻入她鱼雷灰的隐蔽所里。差不多就是那样!

那团灰色物质是永远不会提出他的金钱要求的……这些人年复一年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占便宜,却从来不知道这个被占便宜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让他们看起来更可悲。因为这的确很可悲,吵吵嚷嚷求着去当皮条客,就为了要躲避永远不会有人来收的债……

现在,在林肯律师学院空荡荡的房间里——因为现在事情多半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了!——那个男人就是一团灰色的迷雾,一头关在有百叶窗的空房间里的灰色的熊,一团滚动的黑暗。一个灰色的问题!在呼唤她!

他妈的这么多——不好意思,她的意思是相当多!——念头都是在十分钟里蹦出来的!到现在可能十一分钟了。后来她意识到思考就是那样的。在一双无动于衷的大手把你从电话旁边抓起来放到箍着腿的长椅上十分钟之后,椅子靠在带着鱼雷灰泥子特有的冷意的墙上,那种伟大的公立(女子)学校最爱的东西……在那十分钟里,你发现自己想到的事情比在两年里想到的都多。或者也没有那么久。

也许这也没有那么令人惊讶。比如说,如果你有两年都没有想过水洗涂料,然后花上十分钟的时间想它一想,在那十分钟里你也可以想出很他妈多的关于它的东西。也许那一切都只是想出来的。不过,当然,水洗涂料不像穷人——常和你们同在[29]。至少涂料在这个隐蔽所里是常在的,但不是一直在你的精神上。但是从另一面说,你永远是和自己同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