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10(第2/3页)

路易丝舅姥姥把茶端到露台上,精致考究的派头让我想起了英国。儿时看到的几只孔雀和玫瑰花丛宛然仍在。在这里,我不再提有关福雷马尔的话头,肮脏的天空,被污染的土地和水,我们的祖先还诚心诚意地以为那是进步,我们不能再以此为借口。不管怎样,大福雷马尔的命运也威胁着马尔西安城堡。在池塘的另一边,在已被逼缩得狭窄的花园旁,工厂的烟囱吐出浓烟,算是给工业强权的祭品。工厂创办人分得的红利大概装满了埃米尔和阿诺尔德的钱包。路易丝舅姥姥在倒茶之前,小心翼翼地用绣花手帕的一角擦了一下细瓷茶杯,那里刚刚落下了几粒黑屑。

一九五六年,我把马尔西安城堡写在我到比利时要再一次观光的名单上。花园已变成了公园,我觉得比以前窄小了些,但仍然还看得出记忆中的浮华张扬。公园维护得很好,带有冷静的行政味道。那个不再有人居住的城堡得到了能够有的最好的命运。不久以前成了社区的图书馆,底层的几间房却像市政府经管的公共场地那样,有些小家小气,卡片箱和摆着贴有标签书籍的书架放在这里也许比第二帝国式的美丽家具更为和谐。我再也没有看见当年金碧辉煌的中式暖阁,也没有看到那个小教堂,从前曾经让舅姥爷带我看教堂里牧师的藏身地,为此还挪开了沿墙排列的从坟上起下来的墓石。圆雕或浮雕的墓主石像如今都存放在教区的教堂里,与其他一些仍旧镶在底座上的年代更近的文物在一起。我看到了纪尧姆·比尔甘及其遗孀的墓,后者的娘家正是短脖儿巴扬古,在黑色的底座上装饰着列柱和白色的骨灰罐,显示出十八世纪那种干巴巴的优雅来。有几块石版画平躺在那里,有的是十五世纪初那庄严肃穆的风格,另外一些是后期饰有花朵的哥特式或模仿哥特式的文艺复兴风格。太太小姐的脚边蜷卧着小狗,让这些残骸遗像也显得温馨可爱。一位叫做伊德·德·卡的女士墓碑上的铭文告诉我,这墓是属于福雷马尔那个古老的小教堂的,但我在纹章学方面的知识实在过于浅薄,说不清楚这些横幅和锈蚀的古币有什么名堂。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到图书馆来还书,她认识我,或者听说过我的名字。原来是路易丝舅姥姥当年的贴身使女。从她那里我了解到了这一家最后的差不多全部情况。舅姥姥她老人家在战前就死了。有几个心怀不善的人幸灾乐祸,曾告诉我一些消息,描述那个爱尔兰女人暮年下世的光景,在这里我就不说了。据说路易丝舅姥姥思乡心切,恋上了家乡的威士忌。她一直由阿诺尔德和让两人照顾,两人不在以后的其余时间,几个年老的使女伺候她,使女把医生不允许买的酒都截留下来。舅姥姥就改用比较保险的代用品:薄荷香草烧酒。传说在她的房间里,找出了不计其数的空酒瓶子。跟我说话的这个老妇人当然愤慨地驳斥了这些传言。即使这些传言都是真的,那也一定是个又愚蠢又刻薄的人才能这样糟践一个老女人,她已感到日薄西山,只用尽自己所能振作精神,即使她选用的办法从医学上来说不是最好的。薄荷烧酒,凉得像刀刃一样;黑色的香草精以及苦涩的威士忌,在我的这三座城堡中最阴暗烦人的一处,变成了抵御死亡的符咒,然而像任何符咒一样,一点效用也没有。

给我提供消息的老女仆跟我一起坐在花园的板凳上,继续她的叙述,然而她要说的话也不多。一九四〇年让老爷离开了外交部门转到皇家空军,这部分力量间接由比利时爱国人士控制,那时国家在中立主义和参加战争两派之间不能统一。后来他参加了一个抵抗组织,一九四四年被一颗流弹打死了。他年幼的女儿还活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儿在我跟老仆谈话后不久就结了婚,过了不久又突遭车祸死了。如果我的埃米尔舅舅在死前没有从远亲那里过继了后人,那么随着让的过世,他这一支和他的姓氏就会湮没无存。所幸这个姓氏仍然存在。

阿诺尔德死前不久,已相当穷愁潦倒,又回去跟让的母亲一起生活。让的母亲曾断断续续当过职业的预言家,居孀以后又重操旧业。有人告诉我说看见过流传的小传单,传单的左下角标明她接受咨询的时间。最后这个细节是在比利时一个大城市的招待会上由一个“时髦”的文学青年告诉我的。这个结局引得大家一阵哄笑,而我自思自忖,那位从爱尔兰来的女预言家是不是在那几年曾经在马尔西安的城堡墙根底下哭泣过。我很怜悯这位老母亲,她的命运像所有的预言家一样,明知悲惨的未来,但却没有能力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