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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美吉沉默良久,她置身于电话式沉默之中。

“嗳,我非常害怕那片黑暗。”她说,“总觉得还要碰上。”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由美吉抽抽搭搭的哭泣声。一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渐渐地,察觉那无论如何只能是抽泣。

“喂,由美吉,”我说,“怎么了?不要紧?”

“有什么要紧?不就是哭么,哭还不行?”

“啊,没什么不行,只是担心。”

“喂,别再吭声!”

我便闭住嘴巴,一声不响。由美吉哭泣了一阵,放下电话。

5月7日,雪打来电话。

“回来了!”她说,“这就出去玩玩可好?”

我开出“奔驰”,到赤坂去接她。雪一看见这车,脸立时阴沉下来。

“这车怎么回事?”

“不是偷来的。车掉到泉眼里去了,于是出现一位伊莎贝拉·阿佳妮那样的泉水精灵,问我刚才掉进去的是‘奔驰’,是金‘奔驰’,还是银‘宝马’。我说都不是,而是半新不旧的铜‘雄狮’。这么着……”

“别开无聊玩笑了!”她神色认真地说道,“问你正经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和朋友暂时交换,”我说,“对方说非常想坐‘雄狮’,就和他换了。这位朋友有很多很多理由。”

“朋友?”

“不错。或许你不相信。一两个朋友在我也是有的。”

她坐进助手席,四下环顾,又皱起眉头,“怪车!”她十分厌恶似的说,“荒唐!”

“车主也这样说来着。”我说,“措词倒稍有不同。”

她闷声不语。

我仍朝湘南方向行进。雪一直保持沉默。我小声放上斯特李·丹的磁带,小心翼翼地驾驶“奔驰”。天气极好。我穿一件夏威夷衫,戴着太阳镜。她身穿薄布短裤,粉红色拉尔夫·劳伦马球衫,同晒过太阳的皮肤甚为谐调,令人觉得好像仍在夏威夷。我前面是一辆运载家畜的卡车,猪们从木栅栏的缝隙里鼓起红红的眼睛盯着我们乘的“奔驰”。猪恐怕是分不出“雄狮”和“奔驰”有何区别的。猪不可能知道异化为何物。麒麟不知道,鳝鱼也不知道。

“夏威夷怎么样?”

她耸耸肩。

“和母亲处得可好?”

她耸耸肩。

“冲浪大有进步?”

她耸耸肩。

“你好像提不起精神。被太阳晒得绝对迷人,简直就是牛奶咖啡精灵。要是在背部安一对漂亮的翅膀,肩上扛一把长勺,真就和牛奶咖啡精灵一模一样。如果由你来为牛奶咖啡做宣传,什么莫卡什么巴西什么哥伦比亚,3个捆在一起都绝对不是你的对手,肯定全世界的人一起大喝咖啡,整个世界都给牛奶咖啡精灵迷得神经兮兮——你给太阳晒得实在大有魅力了。”

搜肠刮肚而又心直口快地大力赞赏一番,不料还是毫无效果。她依然只是耸肩而已。适得其反?我这心直口快莫非出了问题?

“来例假了还是怎么?”

她耸耸肩。

我也耸耸肩。

“想回去。”雪说,“掉头回去好了。”

“这可是东名高速公路哟,即使是尼基·拉乌达,在这里也无法回头的。”

“找地方下来。”

我看看她的脸,果然显得疲惫不堪。两眼黯淡无神,视线飘忽不定。脸色也许苍白,由于晒黑的关系,看不清色调的变化。

“不在哪里休息一会?”我问。

“不了,没心思休息,只想回东京,越快越好。”

我从横滨出口驶下高速公路,返回东京。雪说要在外边坐一下,我便把车留在她公寓附近的停车场,两人并坐在乃木神社的凳子上。

“请原谅。”雪竟意外地道起歉来,“心情糟到了极点,差点儿忍受不住。但我不愿意说出口,就一直忍着。”

“何必忍着呢,没有关系的。女孩儿常有这种情况,我已经习惯了。”

“我不是指这个!”雪大声吼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和这个不同。把我心情搞糟的是那辆车,是由于坐了那辆车!”

“可那‘奔驰’究竟哪点不可以呢?”我问。“那车绝不差劲。性能好,坐着又舒服。要是自己出钱买,价格还真有些嫌高,我想。”

“‘奔驰’,”她似乎讲给自己听,“不是车种类的问题,问题不在于车的种类,问题是那车本身。那车里有一股讨厌的气氛。是它——怎么说呢——在压迫我,使我不快,使我胸闷,像有什么东西捅进胃里,像被一团乱棉絮堵住胸口。你坐那车就没这种感觉?”

“我想没有。”我说,“我确实觉得对它有点不大习惯,但我想那恐怕是因为我太熟悉‘雄狮’了,一下子换车适应不了。这属于感情问题,不同于你所说的压迫感。”

她摇摇头:“我说还不是那个,而是十分特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