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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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的过去,现在我有了一种猜测:我好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或者说,是个操蛋鬼。没人告诉我这件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虽然说起来不够好听,但我对此深感欣慰。这种猜测是从阅读这篇手稿得来的:作者信口开河,自相矛盾,前面这样写,后面又那样写,好像不是个负责的人;既然我是这样的人,就不必去理睬重填表格的要求。说实在的,我也不知该填点什么才好。再说,倘若我过去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学究,按我现在的情形,想当个学究,还真做不来哩。

过去有一天,薛嵩被人砍了一刀以后,流着血跑到那个老妓女家里去要他的武装,准备征讨山上的苗人——这样一来,就续上了第一章的线索。按照大唐的军事惯例,营妓要给将帅保管东西,就如今天的人,有钱不放在家里,而是放在小蜜的手里。薛嵩一切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那个老妓女(她该叫做老蜜)的房子里,包括他的铠甲、弓箭和印信。那女人把它重重包裹,放在了箱子里。为了让自己良心得到安宁,他也给了小妓女一把没鞘的旧宝剑,她就用它在后园里挖蚯蚓来钓鱼。这把剑用来劈柴太钝,也太轻,所以只能挖蚯蚓。后来它就生了锈,变成了红色,好像一条赤练蛇。他还送给过她一把折扇,她用它来打蚊子,很快把扇骨打断,变了乱糟糟的一堆破烂。他急匆匆地跑来要武装,就如一个人清早起来跑到银行门口等待,想要取出自己的存款,有急用。有一些银行会因为门口等了这种顾客而急于开门,这就是那个小妓女。她慌慌张张地赶来,拿来了薛嵩的旧宝剑。那把剑的样子很不怎么样,而且也没有鞘。说实在的,薛嵩把它交给小妓女来保管,就是不准备要了。他把那剑拿了一会,就把它扔在屋檐下边了。还有些银行却因为这种顾客而不急于开门,她就是那个老妓女,她的动作慢慢吞吞:慢慢地找钥匙,又慢慢地开箱子,并且时时回顾薛嵩。薛嵩头上缠了白布,好像一个阿拉伯人,但他光着屁股,这一点又不像了。那个小妓女心情激动,围着他团团打转,因为紧张,她的乳房又在胸前并拢,好像一对拳头。

与此同时,薛嵩还在大吼大叫,好像一个火车头;终于招来一些雇佣兵。他告诉他们,有个苗子躲在他家的后院里,砍了他一刀,砍掉了他的耳朵;他要上山去征讨。那些兵就胡乱起哄道:好啊,好。太好了。这些人说太好了,不是说要打仗好,而是说薛嵩掉了耳朵好。但他一点不发火。薛嵩就像他的把把,见了女人才发威。他一叠声地催促老妓女把真正的武装拿出来,那些东西是:贴身穿的麂皮衣服,麂皮外面穿的锁子甲,锁子甲外穿的皮甲,皮甲外面穿的铁叶穿成的重铠甲,还有头盔、面甲,脚下穿的镶铁片的靴子,重磅的弓、箭等等。他准备把这些东西都穿戴到身上,骑上白马到山上去,除了要给苗人一些厉害,还要给他们一次威武的时装表演——他简直急不可耐——我想这是因为他曾在一个苗族女孩面前长大成人,耀武扬威。总而言之,薛嵩的这些毛病,全都是红线惯出来的。

那个老妓女最后终于开了箱子把那些东西拿了出来。出乎薛嵩的意外,这些武器的状况很糟糕。实际上,无论是兵器还是甲胄,都需要养护;而那个老妓女什么都没干。仅举一件东西为例,锁子甲锈得粘在了一起,像一块砖头,至于那些皮衣,上面的绿霉层层隆起,简直像些蘑菇。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就是薛嵩的战马很难找到。从理论上说,它还在寨里,假如它没有被偶尔来闲逛的豹子吃掉;但也不知到哪里去找。有一件事必须预先提到:任何一件会走的东西迷失在寨子里以后,假如它不想出来,都很难找到,因为这寨子是大得不得了的一片林薮;不管它是一个人,或是一匹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这在这个故事里很重要。还没有出征就遇到了这些困难,这使薛嵩更加愤怒,恶狠狠地瞪了那老妓女一眼,该女人有点畏缩,躲到后面去了。现在薛嵩面临着一个问题:怎么把这块红砖和蘑菇穿上身去。

鉴于盔甲的现状,有人建议薛嵩别穿它了,手里拿一个藤牌遮挡一下就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就不能使长枪。提这个建议的人说,薛嵩不必用枪,可以拿把单手用的长刀。这主意也被否定了。虽然它有显而易见的好处,既轻便,又凉快。后来他们把锁子甲挂在树上用棍子打,打落了一大堆红锈,勉强可以穿,但穿上还是很不舒服。薛嵩还需要一匹坐骑,假如那匹马还是找不到,那就只好骑水牛,一位重装武士骑在牛背上,那样子简直是无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薛嵩还会不会上山征讨苗人还是一个谜。所幸出现了一个奇迹:这个畜生自己出现在大路上,而且基本上还像匹马,不像牛。于是它就被逮住,套上了缰绳。现在薛嵩松了一口气,拿眼光去搜索那个老妓女。假如他今天不能出征,就不能不办那老妓女玩忽职守,没有养护军械的罪。按照军纪,这就不但要打那老妓女四十军棍,还要用箭扎穿她的耳朵,押着她游营。薛嵩很不想这样办这个女人——这是因为,他曾在这女人面前长大成人。以前我写过薛嵩是在红线面前长大成人,但现在薛嵩和红线打翻了,他就不承认有这回事。好在薛嵩已经长大成人,过程也就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