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佩特罗尼乌斯所料不差。几天之后,对他忠实并且向来和他一派的涅尔瓦派出一个心腹获释奴给他带话,向他报告朝堂上正在发生的一切。佩特罗尼乌斯的命运在那里已成定局。他告诉他,明天晚上会有一个百夫长去见他,带着他不准离开库迈,并等待恺撒进一步旨意的命令。几天过后,会另有一个信使带来他的死刑判决。

佩特罗尼乌斯不动声色地听完那个获释奴带来的消息。“把我的一个花瓶带给你的主子,”他说。“代我向他表达我发自心底的谢意。我现在知道该做什么了。”

忽然,他开始哈哈大笑,像是想到了一个好点子,迫不及待地要享受这个点子全部实现的快乐。就在那天晚上,他的奴隶们在这个避暑地穿梭来往,邀请在库迈的男男女女的达官贵人们参加优雅裁判官的豪宅宴会。

他把中午时间用来写信,然后沐浴,他命人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位神明,看起来衣装精致,气度不凡。他又走到餐厅,以行家的眼光扫了一眼所有的安排。他信步走进花园,花园里,来自希腊各个岛屿的稚龄少年和美丽少女们正在为他和他的宾客编织玫瑰花环。

他的脸上没有悒郁之象。他没有显露出一丝在意的神色。他的仆从们知道这场宴会特殊的唯一途径是,那些干活让他满意的人,他下令给予丰厚的打赏,对那些让他不高兴或者之前受到过惩罚和斥责的人,他下令轻笞一顿。他对歌唱者和乐师们慷慨解囊,他下令提前给他们丰厚的报酬。最后,他在花园里一棵枝繁叶茂的山毛榉树下驻留,那棵树的树冠上发出飒飒声,宽宽的光束从树冠缝隙间穿过,落在树下的地面,形成一个个亮斑。

他在那里召唤尤尼斯。

她来了,一身素白,发间插着一根香桃木的嫩枝,犹如美惠三女神中的其中一位,美得摄人心魄。他让尤尼斯坐到他的身边,他把指尖穿过她的两鬓,开始像审美家看到了从艺术家的凿子下呈现的雕塑精品,怀着赞叹之情研究她。

“尤尼斯,”他说,“你知道吗?你现在早已经不是一个奴隶了。”

她抬起头,用她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很快地摇了摇头。“我是,我永远都会是,老爷。”她低语道。

他摇了摇头。

“你也许不知情,”佩特罗尼乌斯继续说道,“但是这座房子,那边正在编玫瑰的奴隶,屋内的所有东西,还有和这栋宅子一起的牛群和庄园从今天起是你的了。”

尤尼斯突然坐起来,她转过身。“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个,老爷?”她语含忧虑地问。随后,她靠近他,盯着他的脸。

她害怕地快速眨动着眼睛,脸色变得和身上的外袍一样白,而他则一直微笑着。

“是的。”最后,他平静地说。

一时间,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一丝微风从树叶间拂过。看着她,佩特罗尼乌斯觉得他真的看到了一尊白色大理石雕像。

“尤尼斯,”他对她说,“我想微笑着,心满意足地死去。”

那个姑娘带着心碎神伤的微笑看着他。“我明白,老爷。”

晚上来的宾客人数众多。他们所有人以前都和他共进过晚餐,知道他家的筵席甚至让恺撒的宴会都显得无聊和粗俗。他们没有一个人料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聚集在他的餐桌边了。他们中有很多人知道,恺撒已经不待见他,佩特罗尼乌斯失宠了;但是这种情形以前发生过多次,这位圆滑世故的裁判官从来没有在缓和形势上失过手——有时候只是一个大胆的字,或者只是对氛围的巧妙扭转——没有人真的以为他真的在险境之中。他兴高采烈的面孔和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轻松无扰的微笑驱散了任何人可能有的任何疑惑。

尤尼斯也在微笑。佩特罗尼乌斯告诉她,他想无牵无挂地死去。她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当作神谕。那天晚上,她美丽得犹如一个奥林匹斯山的梦,肃然得就像一位真正的女神,而且,她的眼内闪着奇怪的,可以称之为欢乐的光芒。头发束在金色发网里的稚龄少年们在宴会厅的门口迎接宾客,给他们戴上玫瑰花环,提醒他们先将右脚踏进房间。屋内的空气带有微微的紫罗兰香气,多彩的亚历山大式灯盏将屋内照的亮亮堂堂。年轻的希腊姑娘们站在倾斜的餐床前,向就餐者的双脚上喷洒香水。歌唱者和齐特琴演奏者们沿着墙壁等待。

光芒四射的奢侈是佩特罗尼乌斯的餐桌上的主调:贴心的服务,昂贵的餐具都闪耀着财富的光辉,但是这里,闪闪发光的展示品是供人品味的,而非突兀迫人的东西,就像这豪奢自然而然地出自于它本身的富庶。欢声笑语和安闲适意随着紫罗兰的香气扩展到整个房间。进入房间的客人们感到放松和自在;这里,没有威胁和危险悬在他们的头上,不像他们在和恺撒就餐的时候时刻出现的那样,对某首歌或者某行诗句不够狂热都能导致死亡。看到柔和的灯光,覆盖着常春藤的酒杯,放在雪堆里冰镇的美酒,以及罕见的餐碟,一股舒服,愉快,适意和心平气和的感觉油然而生。谈话声四处而起,人声嘈杂,兴奋得像开花的苹果树上的蜜蜂,时而响起一串串笑声,赞扬的低语声,又或者是植根于对某个白皙的臂膀或者肩头的深切热情的亲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