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11/25页)

“托你们二位的福,我只带回了一半双生菇,虽多次栽种,仍是不活。”

另一个声音回应。河对岸,尚且完好的桥墩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隐约可见瘦高身形。

“难怪丧命的妖兽越来越多。”常青闭了闭眼:“却为何开始殃及人类?”

“你说朝露?”对方失笑:“她是卖身给王府的奴婢,能为王爷尽一份力,是她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你这视人命为草芥的语气,跟某人倒是如此相像。”

“什么‘某人’?是‘她’吧,你还真是念兹在兹,无有一刻或忘。”对方抱起了胳膊:“常兄约我来此,就是为了跟我念你这一番单相思?”

常青忽略了他的嘲讽:“那么,这埋在地下,随时可能爆炸的朱雀鬼胎,却又意欲何为?”

“你真不知?”

“……琅琊王想开莲心塔。”常青闭了闭眼:“只要封印尽皆被毁。但若莲心塔开,黑麒麟再出,神州必将大乱,到时候宋室江山难道还能保全?”

“宋室江山?”对岸那人连连摇头:“可惜王爷现在命如风中残烛,自顾不暇,又有谁能想着保全他?”

有那么一小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常青盯着河中的月亮,缓慢地变了脸色。

“难道——”

“不错。”

"那不过是个街头巷尾传说的童谣。王爷一世英明,却也相信?"

"对濒死之人来说,即使是童谣,也是救命的稻草。"

月光洒在那人肩上,照亮他薄唇微笑。犹如潜伏在草丛之中咝咝作响的一只蛇。

“好一招借刀杀人!”常青感叹:“檀先生,常某佩服。”

“哪里哪里。王爷想开莲心塔,这心愿由来已久,与檀某无关。”

“不过,王爷这回,确实是下了招险棋。那朱雀鬼胎如此难以控制,稍有不慎,无夏城必将毁于一旦。”河中月影波光,随浪起伏,照得常青的面孔阴晴不定:“常某这里倒有一个法子,不用陷无夏于烈火,也可开莲心塔。”

“你有什么法子?”

“麒麟血。”

这三个字甫一成形,立刻便有天罗地网,自常青身侧草丛中汹涌而出。月光之下,是晶莹闪烁的细丝,如有生命般层层涌动,而他不避不闪,任由手脚俱被缚住。

对面那个一直跟他对话的人形,早已委顿在地,重新化为一堆泥块。那本来就只是个傀儡。真正的檀先生此刻站在常青的身后,手中的细丝绕过他的脖颈,只需要轻轻一动,便能割下他的头来。

“常公子,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进天香楼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檀先生咬牙:“只可惜那饕餮看守得太紧——你也不想想,若你真能拿到麒麟血,为何这么多年毫无动作?!”

“檀先生,不知你厨艺如何?”

常青握紧了手中的笔,笔尖朝后,正顶在檀先生的小腹上。笔上的墨汁一层一层,眼看穿透了衣裳,在朝他的血肉中渗透进去。檀先生大惊,想要抽身,那墨汁却如有灵性,忽然开始倒退,回到笔尖之上。

他惊疑不定,却听得常青道:

“这么些年,我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却也懂了些烹饪的道理。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成事与熬汤一样,关键在于火候二字。我蛰伏八年,慢慢地熬着,眼见着这碗汤到了滴水成珠的时候——既然她将麒麟血视作性命,我便给她另外一样东西,甚至比性命更加贵重,只要这样东西在王爷手中,自然便可换得麒麟血,开莲心塔。”

“那是何物?”

常青动了动嘴角,似是想要扯出一个笑意。却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

他松开了手中的笔。

这只生花妙笔,之前在浮鱼客栈抢夺双生菇时,曾被朱成碧故意给弄坏过。之后常青执意不肯吃双生菇,她也不再劝,只是接着连续数日都不知所踪。最后常青实在是按捺不住,也不顾颈后的伤尚未痊愈,逼着翠烟跟樱桃两个带他去寻。原来那笔须得用耳鼠耳尖上的毛方能修复,一只耳鼠耳朵上,仅有两根白毛可用。时值隆冬,耳鼠尽都冬眠了,也不知道朱成碧从哪里寻来的法子,竟然在大雪封山的苍梧山中下了香饵,布开了猎网。

七个日夜,共捕得三百七十二只耳鼠,修得了这只笔。

檀先生曾嘲讽说,不过是单相思。他心中却有如明镜:寤寐求之,辗转反侧的,从来并非他一人。

然而再珍贵的东西,只要一放手,照样碎如琉璃。

松手之前,笔杆曾在他指尖徐徐转动。这一番柔情缱绻,重若千钧。

但他终究还是放了手。

那笔坠落在地,立刻折了笔头,裂为两段,咕噜噜地滚到草丛中去了。草丛中传出了吱的一声,似乎是惊动了出来觅食的老鼠,隐约有晶亮的小黑眼睛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