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绝艳(第5/7页)

爱情真好,爱情让一切变得可爱,让人忘记了春日和夏日是如此短暂,秋日已经来了,冬天也不远。

她就唱:“昔别春草绿,今还樨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

四季变化,唱歌的女孩子最终也是一场空待,然而华年已逝,不知是岁月蹉跎,还是蹉跎了岁月。

姜梨的声音很好听,她的歌声更好听,不知不觉中,校验场上的人竟也被这首清脆的小调吸引,沉迷到了那个甜蜜又忧伤的梦境里。

有人喃喃道:“这小调是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过?”

“不知道。”旁人摇头:“不像是燕京腔调。”

挨着永宁公主不远处,沈玉容猝然抬头,盯着那个台上的少女。这首歌,她听过……

这是桐乡流传甚广的一首民歌,叫《子夜四时歌》,桐乡的姑娘们大约人人都会唱,姜梨唇边的微笑浅淡,她也唱过的。

台下,萧德音蹙起眉,不知在想什么。惊鸿仙子有些惊讶,师延仍是一本正经,没什么表情,绵驹却是乐得手舞足蹈,竟然对惊鸿仙子道:“这小姑娘有意思,琴乐一项从来比的是琴,她却唱了首歌,这歌还不错!”

“那也不行。”惊鸿仙子好声好气地解释:“若是不比琴乐,她也只能算取巧,对别的学生不公平。”

绵驹撇了撇嘴,正要说话,突然发现了什么,乐了,道:“什么取巧,你看,国公爷也被她的歌吵醒了。”

原是姬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以扇柄抵唇,含笑望着台上的女孩子,神情微妙。

这可是从一开始到现在,姬蘅第一次表现出“听”的姿态。

另一头,姜玉娥道:“二姐这是只打算唱首歌,不弹琴了吗?”

那首歌固然很新奇,可是自来琴乐,比的是“琴”,而不是“歌”。

看来姜二小姐是真的黔驴技穷了,才会想到以歌代琴。众人心里正这么想着,就见姜梨伸开双手,抚上琴弦,拨动。

第一个音流泻出来。

“嘎——”

看戏的人差点噎着,“她要弹呐。”

“快听听她弹的是……”“啥”字还没说出口,又是一串流畅的琴音划过人的耳朵,比姜幼瑶的更甚,像是有人用刀一点点凿刻在人的心尖上。

“她弹的是《胡笳十八拍》!”

有人听了出来,一时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此话一出,闻者皆是变色。“胡笳十八拍”,连明义堂的夫子都不会弹的曲子,一个不小心便会弄出笑话,姜梨竟然敢……

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弹《胡笳十八拍了》?!

校验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在安静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正是绵驹,他乐得手舞足蹈,哪还有个宫廷乐师的模样,兴奋得不得了,“是《胡笳十八拍》!这小姑娘胆子够大!够勇猛!”

惊鸿仙子无奈道:“先生,安静。”

绵驹连忙讪然一笑,立刻噤声。

于是校验场上就只有姜梨的琴声了。

《胡笳十八拍》写的是女子思乡、离子的凄楚和浩然怨气,重在一个“凄”字。且不提夫子们如何,明义堂的女学生都是些贵族家的豆蔻少女,正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日子,便是有些忧愁,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能弹得上一个“凄”字?连“悲”都很难弹得出来。

虽然世人常说感同身受,但感同身受又岂是四个字那般简单?大约只有心怀天下的圣人才做得到。

孟红锦嗤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自作笑话给人看……”

她本想着,姜梨弹这么一首曲子,必然是弹不好的。若是姜梨能弹好,岂不是说姜梨比明义堂这些年来最聪明的才女还要厉害,这怎么可能?

可她的嘲笑渐渐笑不出来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姜梨的指法很是熟练,仿佛早已学琴数十载。她的动作也十分优雅,没有半分刻意和雕琢,随意轻盈得不可思议。

女孩子就坐在校验台上,风清日薄,衣袖宽大,翠色逼人,灵秀可爱,一时间校验场上也成了深山幽谷之中,并不似名利场般浮躁,就像是弹给自己听。

是弹给自己听的。

姜梨的目光没有看眼前任何一处,又像是看尽了眼前任何一处。

曲者离乡、离子,她不仅离乡、丧子,还家破,人亡。

枕边人是中山狼,她的家人就在这一场无妄之灾中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恨的是仇人还步步高升。她重生以来,终于再见仇人,却不能就在此刻为父为兄报仇,只得按捺。

隐忍不发是为凄,血海深仇是为凄,无辜冤死是为凄,满门不幸是为凄,强权压迫是为凄,苍天无眼是为凄,凄凄凄!

琴声铮铮然如利剑直刺长空,那一瞬间,浩然怨气冲天而起,听者只觉得肝肠寸断,哀怨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