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却说陆辞的突然上任,虽打了州属官们个措手不及,但在最初的愕然一过,也就冷静下来了。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还是这么个年纪轻轻的空降知州,脾气瞧着也是温和的,就更让人难以生出敬畏之心了。

陆辞在将任务逐一发派下去后,就专心写关于农业经营管理方面的奏疏,并未有他们所担心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情况发生。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崇文俊等实干派官吏手里有事做,倒是勤勤恳恳。

至于齐京一流,则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打起了小心思。

毕竟不论是官场还是战场,向来就没有不欺生欺幼的潜规。

说难听些,先帝尚且趁大辽处政局动荡、对付那对孤儿寡母呢。

汾州这群老油条,自然也想给这初来乍到的陆知州一个下马威。

然而在齐京等人还没盘算好,如何让这位好似醉心农务相关、而鲜少与人交际的陆知州吃个闷亏时……

已上递完奏疏的陆辞,就已不慌不忙地调转方向,对准了狱讼之事。

他将当直司呈上的,自前任知州卸任后、就落下未判的数百份判决书都读了一遍,便锁定了负责检定法律的司法参军,齐京此人。

这日,他大步流星地进了签厅,手里是一小摞已草拟好,待他过目签署的判决书:“司法参军齐京何在?”

齐京面无表情地上了前,微微拱手一礼,拖长了尾调道:“陆知州有何吩咐?”

然而接下来,自上任就一直以微笑示人,极为温和的陆辞,所给出的回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吩咐?”陆辞略玩味地重复了他话末的词,轻轻一笑,同时食指指节在那一小摞纸上清脆地叩了一叩,冷然讥道:“我可不敢吩咐你。”

知州忽然发难,还是拿的齐京开刀,这一下瞬间引来了签厅里其他刚刚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官吏的注意。

即使沐浴在一干人微妙的注视中,自认将陆辞脾性摸得七七八八了的齐京,也丝毫未有慌乱,而是镇定自若道:“陆知州何出此言?臣虽不才,亦是勤勤勉勉,为汾州上下大小讼事检法多年,不敢有半分差错。着实当不得此话。”

他当年由选人充此司法参军之位,也是朝廷直接任命下来的。

奉的是朝廷的差使,是为朝廷办的事。

尽管陆辞身为知州,有权掌管上下大小郡务,却也无权限管他的升迁还是惩撤。

陆辞对他甩出资历压人一事宛若未闻,只面若寒霜,一字一顿道:“有这么位滥用条律、瞒上欺下、诡辩狡言的司法参军,除非我想刻意造些冤假错案出来,否则如何敢用?”

齐京顿时被这毫不留情的话扇得脑子发懵,脸上渐渐涨红,半晌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你!”

知他要慷慨激昂地做番狡辩,陆辞径直翻出王状那一封,沉声道:“《宋刑统》有陈,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伤人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者,偿所减价。”

“以故杀伤人者,以过失论;其因惊骇不可禁止而杀伤人者……”

陆辞紧紧盯着齐京,清晰流畅地将《宋刑统》上关于走车马伤杀人的法条,逐字逐句地详细背出。

齐京一开始被堵住话头,面上还满是不忿,只碍于对方上官的身份,不敢打断。

可听到后来,他脸上就渐渐失去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也不断从前额上滚落下来。

陆辞背完‘走车马杀伤人’的法条后,又面色沉静地背出了“斗杀伤”罪的具体量刑标准: “见血为伤,轻伤杖八十;导致耳鼻出血或吐血者,加二等……”

他直接翻出了王状相关的所有陈年旧案。

除王状外,还包括了齐京过去为王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那些旧案卷。

但凡有不公的判定,此时此刻都无所遁形。

别人许还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真假,但齐京为明法科出身,任地方上司法参军一职多年,接触律法无数,也钻过不知几多空子,自然清楚陆辞所言的份量。

他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再看向这位未及弱冠、却是气势强大的陆知州时,也带上了几分不自知的惊惧。

陆辞这人,竟是连明法科也涉及了,还对《宋刑统》知道得这般清楚!

齐京再迟钝也知晓,自己这回是彻底撞上铁板了——陆辞看似不言不语,却背后搜集了他枉法的诸多罪证,还隐忍到今日才当众发难,就为给他雷霆一击。

陆辞将法条悉数背完后,便微眯了眼,一句一句地质问道:“‘拦路虎’王状横行乡间,为五年二十七犯的惯犯,为何一直轻判,且不曾募告?”

“你与主犯王状有亲旧关系,为何从不回避?”

“为何只见碎款,不见录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