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继续教育

人们也不得不学习。

学习如何使用工具,学习如何听从指令,学习如何同他人协作,一切他们完成眼前任务所需要的知识。远地的人们被迫学习这些,因为工作完成的进度与他们学习的速度相关,外邦人没有学得不好就会施以惩罚的规定,但他们有各种的竞赛,有给予争先者的丰厚奖励,人很难在现在这个环境中坚持不受他人影响。

相对新玛希城自己的建设队伍,远地来履约的村民只是少数,并且来到之后就被打散混入不同的建设点,他们会有几个来自同一领地的伙伴,但很难抱团,他们被编入一个个小队之中,与自己陌生的同伴一同早出晚归,朝夕相处,因为初来乍到时几乎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所以他们不得不依赖于这些新玛希人的帮助和教导。

新玛希人干活,他们也干活,新玛希人休息,他们也休息,新玛希人学习,他们自然也要跟着学习。早上被叫醒,开工前签到,他们要在签到本上写上自己名字的记号和日期,这是一种学习;中午吃了饭,又没有到下午继续干活的时候,队长会把他们聚集起来读报纸,这也是一种学习;到晚上吃过了晚饭,还会在食堂的工棚里点起油灯,将小队的人们召集起来,读书、认字、讨论今天的工作、讲述自己的故事或者听来的故事,这也是学习。

这些学习和随处可见的木牌标语、无处不在的数字符号,以及早晚响彻的广播一起,非常充实地填塞了人们的劳动生活。

如果能选择,无论远地来的村民还是一部分的新玛希人,都会有很多人更愿意选择将听人读报和认字的时间用来睡觉,但没有选择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感到这样的生活特别地难以忍受。

通过这些学习,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进行的是一些什么样的工作,他们完成的这些工作会给谁带来什么样的利益。这些利益未必能落到他们——尤其是那些远地村民的身上,但这些工程确实是宏大并且伟大的,一旦建成,它们存在的时间将远远长过这些建设者平平无奇的人生。外邦人不让他们只是完成本身野心的默默无闻的工具,无论这些建设者来自何方,他们每完成一段工程,比如一段道路或者一条水渠,那里就会竖起一块石碑,将所有参与的建设者名字深深地刻印其上。

姑且不论这种做法是否“体面”,对许多不指望自己死后有一块正经墓碑的人们来说,第一块石碑树立眼前时,他们连灵魂深处都感到了震撼。

得知自己也能得到同等待遇,远地的村民也不能再将自己的工作当做一段普通的债务关系。没有一种债务关系会是这样的:债主给欠债者新衣、新鞋,让他们每天吃饱,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还要教导他们各种东西。很多人感觉,等“偿清”这些“债务”的时候,他们也差不多能自称为一个石匠、泥瓦匠或者木匠了。如果足够聪明且有耐心,外邦人连修理工具所需的铁匠铺都是开放供人旁观的,人们不仅能看到矿石是如何变成铁水,还能看到沙范是如何被制作出来的。

没有人能对这样慷慨的赠与无动于衷,也没有什么人会不知好歹,说这一切对外邦人来说是九牛一毛,他们的给予是应当的。诚心而言,倘若外邦人不是注定要与教会对立,仅凭他们在水灾和瘟疫中救助人命的诸多善举,就值得生前冠名,死后追封,而他们同教会和贵族的关系如此恶劣,恐怕也是因为他们遵循的道德完全不同。

在来参与这些工程之前,人们听得最多的是贵族和教会对外邦人的看法,无非是诅咒、怒骂,和诅咒怒骂隐藏不住的敬畏与叹服。人们好像很少听到外邦人对贵族和教会的评价,一是因为贵族和教会不许魔鬼的话语传播,他们的特许商人在外也总是言行谨慎,二则可能是因为外邦人的说法实在惊世骇俗。

他们说,贵族和教会不是必须有的。

他们在夜晚的课程中这么说,口吻平平无奇,好像这是天要下雨一样的道理。人们当然很难接受这样的道理,但当他们被精神烙印控制着想要表示否定时,又很难对外邦人说出那些“天经地义”的话语。

外邦人说得不多,他们的行动比任何宣言都有力。

人们可以为了便于自己理解,说外邦人其实就是来自异乡的异教徒,他们的早晚学习是一种特殊的祈祷形式,也可以说聆听广播是在接受教化,就像某三位领主一样自我说服,可他们不能说那些跟他们一起吃住和劳动的人是贵族。

虽然这些特殊的人很聪明,很强大,很可靠和令人信服,但他们身上没有一点“贵族味儿”——那种他们说不清道不明但绝对不会错认的东西,可是如果他们不是贵族,他们那样超凡的学识和能力又从何而来呢?只是接受像他们今天受到的一样的教育就能把他们变成这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