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十一)流芳易成伤

第七刀挥出。

这一刀有如狂风怒号,飞卷佛台灯烛与香炉、供水,宛若卷着鲸波鳄浪,汹涌吞噬了宝殿四方。黑衣罗刹见状将手中长剑一旋,以苍龙出水之势瞬时迎上出食刀,手法熟稔,稳稳当当。

兵刃陡一相接,破戒僧便大为诧异:他看这忽而现身的刺客骨架子小,料定不过是位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不想此人却似有一副在血河尸山里经年累月混出来的心胆:殒身不逊,临危不惧。

第八、九、十刀接踵而至!其势几近崩天坼地,金五却依然如数接下,阵脚丝毫不乱。演心出什么刀,他便于一霎间以同种招式应接。

刀雨骤降,剑影翻飞,少顷三十合已过,纵使两人并未分出高下,演心已眉关紧锁,黑衣罗刹却气定神闲。

“着实厉害。”破戒僧忽地将手中金链一抖收回,双手合十道。“下愚已有多年——未曾见过如此棘手的人物了。”他忽地瞪圆双目,高声喝道,“可惜你的功夫虽高于常人,却依然是个卑鄙之徒!”

见他二人刀来剑去,三娘看得目瞪口呆,经演心一喝终于回过神来。于是她扯着金十八的衣袖问道:“为何…说他是‘卑鄙之徒’?”

金十八气喘吁吁,回她道:“你可知少楼主用的是什么兵器?”

三娘瞥了一眼黑衣罗刹手中的长剑,道:“不是那玄铁重剑么?”

“不是。”

她又回想起夜里摸去金五寮房时,那少年曾手持七星雁翅刀威吓她,便又答道:“是雁翅刀。”

金十八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三娘好奇地发问。此时金五与江湖第十周旋,无疑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即便是在性命攸关之时还不肯用自己称手的武器,真不知该如何评判那无法以常理看待的少年。

“是敌人。”金十八说。“少楼主的武器就是‘敌人’。”

他一指正与破戒僧旋斗的黑衣罗刹,道。“三小姐且看,他使的招数是否和破戒僧为同一招?”

三娘定睛去看,果真如此。破戒僧演心每出一刀,金五便依样画葫芦地接上一招。说来似乎简单,可但凡接触过些微武学的人皆知其中困难:在未曾见过招式的情况下于一瞬间将对方刀法仿下,且以旗鼓相当的技艺反击回去。

若要以“过目不忘”这词来形容并不恰当,因为金五甚至在破戒僧刀势未施展齐全时已推演出此刀法门全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下越发沉重的刀击!

与江湖第十交锋自然凶险至极,若晚差分毫便会断送性命,黑衣罗刹却算得极准极妙,一剑合一刀,不曾失手。

果真是才思惊世。

三娘的心中无端冒出这个念头。

她听闻过对经卷博闻强识之人,也听说过巧手妙工之人,却不曾见过对武学造诣领会如此深厚之人。寻常武人学“形”,需经年累月才能领会武中之“意”。

可金五却浑不费力,何等功法只消瞧上一眼便能领会通透,更能融会贯通,变幻形貌。若是教那些苦练数十年的宗师看到他如此轻易便将各门秘辛偷师来,恐怕在地下都要睡不安稳了。

“一目师得刀剑意,百家兵刃信手来!”左三娘喃喃道,终是领会了其中意涵。她再瞧着那矫捷的少年身影,不由得心旌摇动。

金五此时正死死盯着破戒僧手中的出食刀。他向来是遇强则强,若对方是江湖第十,便能使出江湖第十的实力;若敌手是天下第一,也能战个平分秋色。金十八说的不错,他并无使惯的兵器。刀、剑、枪、拳、斧、棍,要使哪一种都能使得得心应手。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天下无敌。

此时他感到呼吸紧促、肌肉绷紧,浑身寒毛倒竖。演心出手仅在一瞬间,他也需于刹那看破对方招式动作、意图念想,有时不及看穿,便要凭感觉补完刀法全貌。就好似作画一般,破戒僧还未提笔,金五就需将胭脂水点在花鸟纹图上了。

“…起手知意,见流思源。”

金五心里默念道,同时目中似有惊电攒动。黑衣罗刹持剑锋急驰,一念为一刹那,而他偏要一刹那间动二十念!于是疾缓、枯荣、开阖、寒灼、虚实各路收归一剑,演心若是一刀横来,他便有二十方路子应对。

但见黑影疾飞,戴着鬼面的少年身姿飘飖似舞燕惊鸿,在刀光中闪来避去。大头怪僧两眼灼灼,将出食刀舞得四下震荡,风声松涛怒号。俄顷宝殿木柱折断,燃灯佛像被乱刀烈风崩摧,土泥四溅。

演心忽而仰面大笑:“你在笑。”

明明与其交锋的少年戴着鬼面,这怪僧却笃定他在笑,好不奇怪。黑衣罗刹闻言脚步略而一顿,却依然敏察六路八方,持剑向破戒僧杀去。

演心忽而问他道。“下愚乃江湖第十的‘破戒僧’,与下愚交手,你可曾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