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剑拔弩张

 
 
胡思乱想间,远处传来些微响动,似是有人踩踏屋瓦。乐之扬心生警兆,示意朱微止步,两人不及择地躲避,前方出现数道人影。来势快得出奇,当先一人个子偏矮,身法轻盈出奇,仿佛御风而行,贴着瓦面滑翔过来,瞬息间,到了二人近前,锐声喝道:“谁?”
 
声音甚是耳熟,乐之扬借着月光细瞧,愣了一下,冲口而出:“杨风来?”
 
杨风来也是一愣,瞪着乐之扬满脸疑惑:“你认得杨某?”乐之扬尚未开口,便听有人叫道:“乐之扬,是你么?”
 
问答间,后面数人赶到,其中一人纵身上前,身形瘦小,正是江小流,见到乐之扬,忽又满脸诧异。乐之扬乍见好友,心生狂喜,情知易过容貌,对方未能辨识,可又不忍欺瞒,当下笑道:“江小流,你好啊。”
 
数月不见,江小流精悍不少,听了这话,双目发亮,扑上前来,一把抓住乐之扬的手臂,歪头打量一下,忽地哈哈大笑,用力给他肩头一拳,骂道:“他奶奶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鬼鬼祟祟的像个道士。”
 
“不是像。”乐之扬笑了笑,“我就是道士?”
 
“什么?”江小流吃了一惊,冲口而出,“你出家啦?”
 
“当然没有。”乐之扬大笑,“过了这么久,你还是那么好骗?”
 
江小流呆了呆,悻悻道:“没错,你狗东西就是乐之扬,如假包换,你若不撒谎,就跟狗不吃屎差不多。”
 
乐之扬微微一笑,扫视后来之人,心中暗暗吃惊,除了杨风来,花眠、施南庭、童耀也在其列,小小屋顶之上,竟然聚齐了东岛四尊。
 
众人起初迟疑,但见二人说笑,细看乐之扬面孔,果然发现易容痕迹,童耀叫道:“小乐,真是你么?”乐之扬点头笑道:“童先生,久违了。”
 
“你扮道士干吗?”童耀神情疑惑,盯着乐之扬上下打量。
 
“老童。”花眠拍拍他肩,微笑道,“乐之扬如此装扮,自有他的道理。”乐之扬对她素有好感,恭恭敬敬作揖说道:“花尊主安好。”
 
花眠含笑点头,施南庭也施礼道:“乐兄弟,当日你解救本岛于危难,东岛上下铭刻于心,无日不思回报,但不知足下何以在此?呵,这一位公子,当日仙月居似乎见过……”目射精芒,注视朱微。
 
朱微仍是“乐道大会”时的装束,丰采秀逸,俨然清贵公子,所幸当日“仙月居”楼上她也是男扮女装,只因容貌俊雅,过目难忘,数年过去,施南庭依然记得。
 
朱微性子沉静,眼看乐之扬故人相逢,只是默默旁观,此时见问,正要回答,乐之扬抢先笑道:“她叫杨若南,跟杨尊主同姓,又跟施尊主同名,都有一个‘南’字,呵,真是巧的很。”
 
施南庭一愣,拈须笑道:“不错,真是巧的很。”他品性端方,君子待人以诚,不愿胡乱猜测人心,虽觉乐之扬言行古怪,也丝毫没起疑心。
 
江小流望着朱微,不知为何,有点儿自惭形秽,眼看她与乐之扬目光交接,意似亲密,登时心生醋意,怏怏道:“乐之扬,他是你新交朋友么?生得可真俊,哼,跟个娘儿们似的。”
 
乐之扬心中有鬼,作声不得。杨风来怒道:“江小流,你又胡说什么?”说着给了江小流后脑一掌,江小流痛得哼哼。杨风来拱手道:“乐兄弟,教徒无方,让你见笑了。”
 
乐之扬当日援手,坏了冲大师的阴谋,东岛上上下下,无不感念他的恩惠,纵如尊主之流,也是称兄道弟,将他视为平辈。乐之扬客气两句,说道:“我有急事,途径此地,适逢禁军宵禁,只好高来高去。”
 
东岛众人对望一眼,花眠说道:“原来是宵禁?我还当是搜捕罪犯呢!奇怪,我听说今日是朱元璋的寿辰,满城同庆,晚上要放灯火,怎么突然之间就警戒全城,如临大敌一般。”
 
“我也不知……”乐之扬扯开话题,“各位来京城干吗?”
 
“找你啊。”江小流停顿一下,面露羞涩,“还有,还有叶、叶小姐。”
 
“爷爷小姐?”乐之扬明知他的心思,故意打趣调笑,“到底是爷爷还是小姐?”
 
“去你娘的。”江小流大怒,“我才是你爷爷……”没骂完,就看杨风来瞪眼望来,只好吐一吐舌头,把后面的脏话咽了回去。乐之扬走后,他一人呆在岛上,“龙遁流”家法谨严,江小流不敢乱说乱骂,心中十分憋闷,此时见到乐之扬,回复本性,污言秽语冲口而出,看似骂人,实是欢喜。
 
花眠叹一口气,黯然道:“江小流说得没错,当日你们追赶那和尚,一去不回,我们心中焦急,可惜有伤在身,无力出海寻找。后来伤势痊愈,大伙儿乘船出海,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你们的踪迹。后来大陆传来消息,说是席应真到了京城,我想你们三人一起,他在京城,你们多半也在,是以一路寻来。论修为,江小流不该出岛,可他出身京城,谙熟地形,又是你的好友,故而带他同行。上岸后,我们本想直奔京城,谁料无巧不巧又听到了灵苏的消息……”
 
说着微感迟疑,注视乐之扬道,“灵苏她、她为何做了盐帮帮主?”乐之扬挠头道:“这个么,她爱做就做,我又怎么知道。”
 
花眠疑惑问:“你们为何不在一起?”目光投向朱微,眼里疑虑更浓。
 
乐之扬心头咯噔一下,心想花眠心思缜密,时候一久,必定看穿朱微女扮男装,况且大事在身,不宜久留,当下笑道:“叶姑娘大小姐脾气,我惹不起,躲得起,这不,她做她的盐帮帮主,我做我的京城道士,井水不犯河水。”
 
花眠轻轻皱眉,打量他一眼,说道:“那你可知道,她也来京城了么?”
 
“什么?”乐之扬冲口而出,“她也在京城。”
 
花眠点头道:“我们得到消息,去扬州找她,可是扑了空,询问盐帮弟子,才知她来了京城。”
 
乐之扬大感头痛,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节骨眼儿上叶灵苏竟然也来了京城。这位大小姐向来不嫌事大,难不成也跟冲大师一样来找朱元璋晦气。更离奇的是,盐帮帮主驾到,他这个“紫盐使者”一无所知,不过仔细想来,他在盐帮是乐之扬,到了京城就变成道灵,叶灵苏纵然有心也无处寻他。
 
想来想去,头痛不已,乐之扬一抬头,忽见花眠冷冷望来,眼中大有质疑。他心头一跳,忙说:“花尊主,叶灵苏的下落我委实不知,在下恰有要事,你们在哪儿住宿,等到事了,咱们再会不迟。”
 
花眠甚是失望,淡淡说道:“我们刚到,还没地方歇脚。”乐之扬一愣,笑道:“有缘必会再见,告辞,告辞。”他心虚胆怯,唯恐时候一长,朱微身份泄露,只想离这一群人越远越好。不待花眠应声,一扯朱微衣袖,曳开大步就走,耳听江小流叫嚷:“喂,乐之扬,你怎么走了?我还有话问你呢……”
 
乐之扬充耳不闻,一口气奔出老远,方才放慢脚步,回头望去,无人跟来,这才松一口气,转头看向朱微,小公主神情疑惑,小声问道:“他们是你的朋友么?”
 
“有的是。”乐之扬心头闪过江小流的影子,停顿一下,“有的不是。”
 
朱微道:“你这样匆匆离开,他们心里一定奇怪。”
 
“顾不得了。”乐之扬微微发愁,“这些人好几个都是你爹的大仇敌,若是知道你的身份,非把你生吞活剥不可?”
 
朱微呆了呆,黯然道:“父皇仇家真多,走到哪儿也能遇上。”
 
乐之扬见她难过,忍不住安慰:“做皇帝的哪儿有不得罪人的?咱们要事在身,你就别多想了!”
 
朱微点一点头,收拾心情。两人纵起轻功奔跑一阵,望见锦衣卫指挥司的宅邸,其间灯火通明、人声喧哗,隐约夹杂刀剑撞击之声。
 
两人心往下沉,看情形,晋王已对锦衣卫动手,两人到底来迟了一步。朱微不知所措,。望着乐之扬俏脸发白,乐之扬沉吟一下,决然道:“先去瞧瞧。”
 
两人俯身向前,到了近处,但见四面墙头均有锦衣卫武士,身披鱼鳞铠甲,遮住飞鱼锦服,手中强弩张满,围成一圈对准墙外。
 
墙外围绕数百禁军,手持刀盾,大声叫骂,近墙处躺了几具禁军尸体,血流满地,触目惊心。
 
乐之扬放下心来,寻思:“谢天谢地,锦衣卫还未易手,事情还有转机。”
 
忽见一个太监越众而出,尖声叫道:“张指挥使,你反了么?圣上的手谕也敢违抗?更有甚者,你扣押天使,杀害禁军,你们这些锦衣卫,狗胆包天,就不怕诛灭九族吗?”
 
墙头的锦衣卫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神色犹豫,分明军心动摇,手中劲弩也略略抬起。那太监见机,正想趁热打铁,冷不防一支弩箭射来,正中咽喉,登时毙命。
 
禁军发一声喊,扯起弓箭对准墙头一阵乱射,锦衣卫缩头避过箭雨,又以手中弩箭反击。两边对射一轮,各有死伤。
 
过了半晌,禁军收弓后撤,一个统领模样的人手持盾牌,慢慢挪上前来,大声叫道:“各位锦衣卫的兄弟,大伙儿都为圣上效力,何苦自相残杀?你们抗旨不遵,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卫所里沉寂时许,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圣旨?哼,周指挥使,你什么时候见过带着几百禁军传圣旨的?”
 
“张指挥使。”禁军首领说道,“你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圣上就是料到你会抗旨,才会派兄弟前来督战。”
 
“周兄你有所不知……”姓张的沉默一下,“如论如何,锦衣卫只听从圣上一个。”
 
禁军统领怪道:“既然如此,何不接旨?”
 
“此事不便明言。”张指挥使停顿一下,“若要张某听令,你让冷玄冷公公亲自过来宣旨,他若来了,张某任杀任剐,决不迟疑。”
 
禁军统领面露迟疑,这时一个太监凑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统领瞪了太监一眼,皱了皱眉,扬声叫道:“不巧得很,冷公公受了风寒,今晚怕是来不了啦。”
 
“好啊,”姓张的呵呵冷笑,“今晚来不了,那就明天来,不见冷公公,咱们就这么耗下去。”
 
周指挥使呸了一声,怒道:“狗娘养的,张敬祖,这是你逼我的,小的们,把攻城的器械调过来,老子就不信,这一堵破墙能比城墙还硬。” 

---灵飞经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