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帐前商议

道衍笑了笑,慢悠悠说道:“不是为兄无情,事关重大,你遮遮掩掩,叫人无法深信。”
 
乐之扬甚感为难,朱元璋的所在万不能说,道衍心有疑惑也是理所当然。心念及此,微微笑道:“这个好办,道衍师兄,你大可将我制住,点穴也好,捆绑也好。我若对燕王不利,你立马就能取我的小命儿。”
 
道衍愣了一下,皱眉打量乐之扬,忽道:“你想好了?”乐之扬心中闪过朱微的面孔,深吸一口气,笑道:“想好了。”伸出双手,“请动手。”
 
道衍点了点头,神情稍稍缓和,举手拍了两下,树丛里闪出一个家丁。道衍说道:“取一副镣铐过来。”
 
家丁离开,取来一副精钢镣铐,道衍指着乐之扬:“给他拷上。”家丁应声上前,先拷双手,再拷双脚。
 
乐之扬举手抬足,镣铐叮当作响,当下笑道:“道衍师兄,这下子行了么?”道衍哼了一声,向那家丁道:“你带路。”
 
家丁转身向前,乐之扬跟在后面,道衍押尾,跟在乐之扬数尺之后。
 
乐之扬虽未回头,也感觉道衍有如张满的强弓,将发未发,杀气充盈,冷如冰,锐如刺,乐之扬如芒在背,禁不住汗毛竖起、冷汗迸出,才走百十步,内衣已被冷汗浸湿。他极力意守丹田,长吐缓吸,方才勉强平静。
 
窄门之内暗藏乾坤,竟是一座极大的宅子。三人七折八拐,走了半晌也未见尽头,一路上卫士出没,全副武装,杀气腾腾,乐之扬不由暗自嘀咕:“朱灯巷不是温柔乡么?看这儿,分明就是一所兵营。”
 
忽然前方一亮,出现一个大堂。燕王坐在一张交椅上,低头阅览文卷,郑和手持拂尘,躬身站在一旁。下首右侧站着朱高炽、朱高煦兄弟,左侧则是一对陌生将官,一个面皮白皙,相貌精明,一个面如重栆,粗犷有力。
 
乐之扬走进厅堂,堂内人纷纷注目望来,燕王浓眉紧皱,神情迷惑,乐之扬笑了笑,待要说话,后颈忽然一痛,耳听道衍厉声喝道:“跪下!”
 
乐之扬要害被制,无奈叹一口气,徐徐跪下左膝。道衍的五指如钩,不离他的脖子,乐之扬稍有异动,势必脑袋搬家。
 
燕王摆一摆手,沉声道:“道衍,怎么回事?”
 
“禀殿下。”道衍说道,“他闯入宅子,声称晋王谋逆,占据了紫禁城。”
 
众人无不变色,燕王腾身站起,瞪着乐之扬锐声叫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乐之扬大声说道,“我以人头担保。”
 
朱高煦呸了一声,骂道:“你的狗头值几个钱……”忽见父亲怒目望来,脑袋一缩,后面的挖苦话儿咽了回去。
 
“那么……”燕王回望乐之扬,“父皇何在?”
 
“陛下侥幸逃脱。”乐之扬停顿一下,“至于身在何处,恕我不能多言……”忽觉后颈剧痛,只听道衍冷冷说道:“见不到圣上,我们怎么信你……”
 
“道衍,先别动手!”燕王沉吟一下,“道灵仙长,宫中的变故你详细说说。”
 
乐之扬只好耐着性子,将晋王之乱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只是略过逃出禁城一段。朱高煦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逃出宫的?”乐之扬摇头道:“我不能说。”朱高煦怒道:“为什么?”
 
乐之扬道:“事关圣上隐匿之所,一旦说了,各位精明厉害,不难猜出方位。”
 
众人面面相对,朱高炽道:“皇祖为何不肯现身?难道信不过亲生儿子?”乐之扬道:“晋王也是亲生儿子?”朱高煦怒道:“他信不过咱们,咱们为何帮他?”
 
“混账!”燕王怒视朱高煦,“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朱高煦哼了一声,扭头不语。
 
道衍忽道:“二殿下所言不是毫无道理。陛下不见王爷,就是心存疑虑,我们贸然勤王,落到最后,只怕非但无功,还有过错。”
 
燕王皱眉,转向红面将官:“邱福,你说呢?”邱福粗声大气地说:“陛下心意难测,这个道长又说得不清不楚。以小将之见,知己知彼,查探清楚之前,最好按兵不动。”
 
“不行。”乐之扬大急,“禁军围攻锦衣卫,卫所一破,晋王就能掌控京城,那时候,我们谁也别想活命。”
 
燕王不动声色,又看白脸将官:“张钰,你怎么看?”
 
张钰想了想,从容说道:“小将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假的,陛下顾念父子之情,或许还容王爷活命,倘若晋王谋逆是真,一旦当权……王爷必死无疑。”
 
“果然是张钰。”燕王点了点头,“所思所想,与我一样。”扬起脸来,“道衍,你说呢?”
 
道衍叹一口气,松开乐之扬的后颈:“王爷心意已决,道衍无话可说。不过,晋王夺下印玺,掌握禁军,我们有心勤王,怕也无力回天。”
 
燕王打个手势,家丁解开乐之扬的镣铐。燕王抱拳笑道:“仙长莫怪,事体甚大,本王不得不小心从事。”
 
“不打紧。”乐之扬苦笑道,“还请王爷设法,若再迟慢,锦衣卫怕是守不住了。”
 
燕王与道衍交换一个眼色,说道:“张钰、邱福。”张、邱二人应声上前,燕王道:“你们召集人马,待我号令。”
 
两人奉命退下,燕王起身,抽出一卷图轴,展开时却是一副京城地图,图上描画入微,一墙一角历历分明。
 
燕王指点锦衣卫所:“锦衣卫满打满算,不过三千来人,加上事发仓促,召集者不会超过两千。京城守军十五万,城外龙骧、虎贲两营各有五万,城内禁军也有五万,倘若合军一处,摧破锦衣卫当如泰山压卵。不过,老三好高骛远,区区锦衣卫不在他眼里,当前应是分兵把守各处,一举控制京城。”他指点地图,道衍取出炭笔,圈出街衢要害,标出三十余处。
 
乐之扬不懂军事,看得一头雾水,又担忧朱微的安危,心急如焚,不由踱来踱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殊不知谋定而后战,燕王惯经战阵,深知此理,是以心无旁骛,一面端详地图,一面屈指计算:“除掉禁城守军,围攻锦衣卫的兵马不会超过六千。”
 
道衍道:“晋王庸碌,但有冲大师辅佐。那和尚狡黠善谋,发现受阻,一定派兵驰援。”
 
燕王默然点头,朱高炽插嘴道:“晋王会调集城外守军么?”
 
“不会。”道衍满有把握,“但凡谋逆,最忌引入外军,人多心乱,必成败局。依我看,晋王一定先内后外、先近后远,今晚封闭城门,肃清城内异己,等到天亮,大局已定,再派使节出城,更换两营大将。”
 
乐之扬按捺不住,冲口问道:“你们有多少人?”声量甚大,众人注目望来。燕王和道衍对望一眼,说道:“五百人。”
 
“五百人?”乐之扬傻了眼。
 
“我的三卫,都在北平。”燕王说到这儿,微微叹气。
 
其时大明诸王,均有三卫亲兵,一卫千人。镇边藩王,如晋、燕、宁亲兵较多,宁王朵颜三卫,足有精骑万人,内地诸王亲兵较少,可也暗养私兵,名为一卫千人,两千三千也是常事。不过藩王进京朝圣,三卫不能随行,只能留在封地,诸王无兵可用,造起反来也有心无力。
 
道衍看出乐之扬心思,说道:“你别小看这五百人,均是百里挑一的精兵。自古兵不在多,善而用之即可。”
 
乐之扬将信将疑:“那五百人在哪儿?”燕王道:“就在这儿。”
 
“这儿?”乐之扬越发诧异。
 
“不错!”道衍点头,“晋王之乱,本在意料之中,王爷早有防范。”
 
乐之扬惊讶道:“是么?”
 
“还记得秦淮河上么?”道衍说道,“那时王爷料到晋王图谋不轨,推算时日,若要作乱,就在这数日之间。可惜王爷受到猜疑,无法面圣禀告此事,唯有暗中筹备、以防万一。今早王爷假意出城,做出返回北平的架势,麻痹晋王的耳目。其后返回京城、蓄积兵马,晋王若有异动,当可出其不意,给他致命一击……”说到这儿,颇有遗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料到晋王釜底抽薪,将皇族一网打尽,更掌握了京城的禁军。”
 
“是啊。”乐之扬忧心如焚,“禁军太多,我们人太少,打起来没有胜算……”
 
“那也未必。”燕王接口说道,“禁军人多,但要控制全城,须得分散布防,围攻锦衣卫人数不会超过一万。我专而敌分,并非全无胜算,如今先解锦衣卫之围,合军一处,约有三千之众,有了这三千人马,我就能跟老三好好地斗一阵。”说着豪气顿生、神采飞扬,这神情乐之扬似曾相识,一转念头,想起不久之前,朱元璋也曾如此。这两人不愧是父子,性情想似,遇强越强,越是身处困境,越是气势高昂。
 
这时邱福入内,大声道:“王爷,人马备妥,何时出击,还望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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