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蚕到死(123)

    又听武罗仙子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到你就要和那小丫头成亲了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今夜若是见不着你真要疯啦。”

    姬远玄微微一笑声音极是低沉温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眼下大业将成儿女私情只能暂放一旁。来日方长终有我们长相厮守的时候。到时我不作帝鸿也不作伏羲只和你作一对快快活活的神仙眷侣。”

    拓拔野心下震骇莫以言表。听此言语这素以公正严明著称的青要圣女不但与姬远玄私通奸情更知他其帝鸿面目肱股相助。忽然想起从前未曾留意的许多“巧合”之处一切更是豁然开朗。

    当年灵山之上武罗仙子突破万军重围会晤姬远玄名为劝降实则多半是雪中送炭暗暗为他送来了七彩土否则他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愈合黄帝碎厚反败为胜?

    寒荒内乱危急关头偏偏又是武罗仙子陪同姬远玄突然出现用幻境法术藏匿少昊震慑行将叛乱的寒荒将士。若非自己因缘际会搅到了此事之中平叛大功必定被姬远玄一人独取金族上下当如何感激他可想而知。

    那日皮母地丘自己与公孙婴侯激战地底还是武罗仙子突然带来“黄帝遗诏”与息壤以封镇混沌为由落井下石……如此细节枚不胜举今日融会贯通才知其中原由。

    拓拔野深吸了一口气。惊怒之余微觉侥幸。原本还指望以“姬孟杰”身份痛斥姬远玄真面目引起土族正直之士群起而攻之此刻看来既连土族圣女、黄龙真神都已成为帝鸿党羽长老会及土族众将多半也为其把持。自己若真这么做。势必被土族众人反咬一口说成是被蚩尤收买的奸细弄巧成拙。

    风声尖啸洞内那让人面红耳热的呢喃声时断时续渐不可闻。

    过了片刻远处喧哗不绝隐隐听得有人叫道:“刺客逃走啦!”“王母无恙!王母无恙!”

    姬远玄低声道:“好姐姐我们追刺客已有小半时辰再不回去王母就要疑心了。先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武罗仙子柔声道:“我不管。姬郎你再抱抱我。”声音低婉娇媚缠绵入骨。与她平素那不怒而威的姿容断难相符。又静默了片刻才听见窸窸窣窣地声响似是在整理裙裳。

    洞内忽然绚光闪耀气浪滚滚只听“啊”地一声。似是一个女子跌落在地颤声道:“姬郎!姬郎!你为何对我如此绝情断义?”绝望、恐惧之中又带着说不出伤心和愤火。

    赫然正是淳于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跳。旋即屏息凝神不敢有片刻松懈也不敢以念力探察洞内情景。以姬远玄眼下的修为稍有异动必定察觉。

    姬远玄叹息道:“淳于国主我若绝情断义又何必将你从炼神鼎里放出?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出将‘阴阳圣童’藏在何处我可以不炼化你的魂魄放你一条生路。”

    淳于昱也不回答。颤声哭道:“你若是真心待我我便是立即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你执意娶那小贱人便也罢了为何还要瞒着我偷偷与她搅在一起?你说只喜欢我一个人要让我当土族帝妃帮我复国原来都是骗我地是不是?是不是……”

    姬远玄淡淡道:“我从没骗你。你初见我时就知道我所怀大志。要想一统四海自然要有所委屈作金族驸马也是迫不得已。再说男人三妻四妾原属寻常何况寡人族帝之尊?我倾慕土圣女早在遇见你之先又何来瞒你之说?”

    顿了顿又道:“我既答应帮你复国自然不会食言。只是眼下四海未定仍需火族相助以对付苗贼岂能四面树敌操之过急?等到大业既成莫说区区厌火国就是扶你当上南荒赤帝又有何难?”

    淳于昱颤声道:“姬郎你莫再骗我啦!那日我悄悄去熊山宫找你之时亲眼撞见你和……和这贱人缠绵欢好还亲耳听见你答应她说:‘等那妖女下蛊害死西王母就杀了她作替罪祟永绝后患……’”说到最后一句伤心已极哽咽不成声。

    拓拔野一凛果不其然!

    姬远玄一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道:“傻姑娘!我说的‘那妖女’是指流沙仙子。她素来是我土族大敌这三年来又一直绞尽脑汁想要穿透息壤救拓拔小子出来若不及早除去必成大患。若西王母死于她手以她与拓拔、蚩尤两小子的交情金族上下还能不相信是蚩尤小子所为么?”

    淳于昱啜泣声渐渐转小似是将信将疑半晌才道:“既是如此玄女又为何让我下蛊对付西王母?”

    姬远玄微笑道:“你聪慧绝伦怎地连这也想不明白?西王母何等人物?昆仑上下又有多少巫医高手?倘若单只流沙妖女的蛊毒果真便能确保得手么?玄女之所以不和你说这些乃是怕你听了不高兴以为我们对你的本事有所怀疑。你可真是把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啦。”

    淳于上低声道:“你……你说得是真的?”语气大为松动显是已然当真。

    姬来远玄叹道:“上儿上儿这些年来我何曾骗过你?你既不信我便当着武罗仙子之面划地为誓:今生今世我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若违此心粉身碎骨万世不得脱。”

    淳于昱“啊”地一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此番却是因为激动欢喜抽噎道:“姬郎!姬郎!”

    又听武罗仙子淡淡道:“陛下阴阳圣童失踪已有数日。若有个三长两短玄女必要震火责怪到时即便你要袒护于她也无甚理由了。”

    淳于昱忙止住哭泣道:“姬郎阴阳圣童被我藏在竹山山阴的苍玉洞中毫无伤。我给他们留了许多清水和食物至少可捱得半月……

    武罗仙子截口道:“倘若阴阳圣童中了半点蛊毒坏了完璧之身他日修不成‘太极和合大法’。玄女一样唯你是问。”

    淳于昱道:“姬郎放心我不曾下过半点蛊毒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洞内寂然一片只听得三人的呼吸和淳于昱几声轻微的抽泣。过了片刻姬远玄地声音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森寒冰冷淡淡道:“很好。既然你全都说出来了寡人也就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闷响。淳于昱似是被他猛然击中抽泣声陡然断绝。

    拓拔野心中陡沉又惊又怒想不到他誓言犹在竟会突然下此毒手!忍不住凝聚念力洞穿冰壁朝里探望。

    但见淳于昱软绵绵地蜷在洞角脸色煞白嘴角红丝衣裳上喷得尽是斑斑鲜血。双眼泪水滢滢怔怔地望着姬远玄惊骇、伤心、痛苦、绝望、懊悔、恨怒……各种神情交相并揉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姬远玄背负双手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刚立过的誓言怎么转瞬就忘了。我只说过‘今生今世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可没说过不杀你。放心吧等王母登仙之后我定将你厚身吞入帝鸿之躯也算是圆了这番誓言。”

    淳于昱微微一颤泪水倏然滑落。

    瞧着她那伤心欲绝地痛苦神色拓拔野对她地厌恨突然全都烟消云散了又是怜悯又是难过。

    她虽手段狠辣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一心为母报仇却又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从前情迷公孙婴侯后来竟又喜欢上了比公孙婴侯更狠毒百倍的黄帝少子真可谓所托非人贻误终生。

    武罗仙子豹裳鼓舞翩翩站在旁侧淡然道:“淳于国主当年你中了公孙婴侯的蛊毒若不是玄女相救焉能活到今日?你不思报恩反而恃宠生骄居功自傲动辄要挟主公全然不顾大局。这些都也罢了但你骗夺阴阳圣童重伤冰夷主公又勾结流沙妖女破坏西陵婚礼大逆不道万死难辞其咎主公若是饶你又何以服众?”

    顿了顿嘴角冷笑道:“若不是还需留你完尸造出你被流沙妖女下了‘子母金蚕’故与苗贼勾结、刺杀王母地假象早就将你放入炼神鼎中形神俱化了哪需和你费上这么多口舌?”

    淳于昱闭上双目不再看二人一眼似是万念俱灰只求一死。“哧哧”轻响身上突然长出许多嫩绿的藤蔓将她缭绕缠住。

    姬远玄故意用木族的“断木春藤诀”杀她自是摆明了嫁祸蚩尤。拓拔野听到“子母金蚕”四字心中蓦地又是一动。若能救出火仇仙子即便不能借以扳倒帝鸿至少也可通过其体内子蚕找到流沙仙子地下落。

    当下更不迟疑戴上人皮面具喝道:“妖孽受死!”翻身冲入气刀如狂飙火卷朝着姬远玄后背猛劈而下。

    他气息方动姬远玄立时察觉下意识地抓起淳于昱顺势朝他气刀横扫挡来。

    拓拔野一凛硬生生敛气回卷如气带似的将火仇仙子倏然缠住两道橙光滚滚爆舞钧天剑、豹神刺业已劈面攻至。

    “轰!”三团光浪猛撞晶棱炸舞震耳欲聋整个冰洞瞬时炸裂冲天鼓起夺目绚光。

    拓拔野胸口如被狂潮猛撞腥甜狂涌紧紧抓住淳于昱因势随形借着那狂猛气浪怒箭似的朝外倒射而出。

    姬远玄、武罗仙子手臂经脉酥麻如痹。又惊又怒不知此人究底是谁?竟能在他们二人夹击之下安然逃脱!

    姬远玄突然想起今日九天玄女所说地那南荒神秘人来这厮赤炎真气狂猛惊人又与烈炎、刑天等人迥乎两异。必定就是他了!若让他劫走火仇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杀机大作与武罗仙子一左一右冲掠而出钧天剑、豹神刺破空激啸雷霆猛攻。

    这两人一个是帝鸿之身五行毕备当世几无敌手;一个是土族圣女真元浑厚灵变莫测。加在一处威力更是惊天动地。

    光浪扫处冰川接连迸裂。掀涌起猛烈无比的冰瀑雪浪隆隆怒吼着朝下冲泻坍塌在湛蓝地夜空下闪耀着万点银光气势恢弘。

    拓拔野此时只想救人不愿过早曝露身份。故而既未使出天元逆刃也不施展极光电火刀更不能恣意转化五行真气。只能强聚火属真气用那至为简单地“火焰刀”连连拆挡被两人这般狂攻登时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眼角扫处见远处火炬闪烁喧声四起显是已被这边的响声惊动灵机一动。纵声大喝道:“抓刺客!刺客在这里!”气刀回扫借着反撞巨力激弹飞掠几个起落已冲出千丈朝炎火崖王母宫冲去。

    听得他呐喊玉山顶上呼声四起火炬点点如星河越来越多至少有数百金族飞骑正朝此处赶来。

    姬远玄大凛此人若自投金族将士之罗网即便西王母不信其词也势必平起波澜引起各族群雄疑心影响大业。当下孤注一掷传音喝道:“仙子你去竹山苍玉洞寻找阴阳圣童这厮交与我了!”

    话音未落周身绚光轰然四射挺拔英秀的身躯突然膨帐了数十倍变作那浑圆如球地帝鸿怪兽四翼铺天平张六只彤红的触足章鱼似地朝着拓拔野勾抓横扫狂飙怒卷山崩石炸。

    拓拔野精神陡振只要能将他引到人多之处逼他现出原形真相自当大白于天下!一边气刀纵横周旋闪避一边借势随形御风电掠朝那急移近的漫漫火光冲去。

    他左冲右突时高时低犹如海燕在惊涛骇浪之间回旋翱翔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冲脱而出妙至毫颠倒象在故意戏耍一般。

    姬远玄惊怒越来越甚修成帝鸿之身后自恃天下无敌想不到连出了将近百招竟依旧不能奈这小子何!

    却不知两人际遇殊非五行真元却是不相伯仲若当真全力激斗鹿死谁手实难预测。但拓拔野在苍梧之渊那瞬息万变的恶劣天象中飞翔了足足三年御风之术早已独步天下度之快、变化之奇、耐力之久都非帝鸿所能及这般一味地回旋躲避自是大占便宜。

    众金族飞骑来势极快遥遥望见一人迎面冲来后上方紧随着一个巨大地、忽黄忽红的刺目圆球无不哗然变色纷纷大叫道:“帝鸿!是帝鸿!”

    话音未落那圆球已冲到不及百丈处嗡嗡火吼周身陡然一瘪既而轰然暴惩绚光如霓霞乱舞。

    当先数十人眼前一黑仿佛被万钧重椎横扫“咯啦啦”一阵爆响骨骼登时粉碎连着飞兽一齐横空倒贯血肉模糊。

    众人惊呼方起眼前又是飓风狂卷当空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五彩涡轮陡然将百余人拔空抽起飞旋乱转着吸入其中。“嘭嘭”连声惨叫不绝。

    后方众将士大骇纷纷骑兽冲天飞起避散开来。远远地只听一人喝道:“布下北斗七星阵别让这妖孽逃脱!”赫然正是6吾的声音。

    拓拔野大喜6虎神既已到此石夷、长乘等金族高手必已将至抱紧淳于昱正欲继续周旋胸口突然微微一痛象被什么虫子咬住了。心下一沉蓦地低头望去只见几只五彩蚕虫半身已钻入自己胸膛尾部正在轻轻摇动。

    淳于昱泪水满脸嘴角微笑眼波迷离涣散分不清是喜是悲是哀是怒。蚊吟似的喃喃道:“姬郎姬郎我帮你杀了他啦……”

    拓拔野又惊又恼将她经脉尽数封住。想不到她到了这等田地。竟还一意回护那狠毒无情地负心郎!

    那五彩蚕虫是南荒独有的‘梦蚕’一旦钻入心肺痛如梦魇生不如死。他虽几近百毒不侵却也无法将此虫在极短地时间内迫出。

    念头未已心中剧痛如绞汗水涔涔真气登时迸散。几在同时身后气浪呼啸“嘭”地将他护体气罩撞爆开来。拓拔野金星乱舞“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冲跌。疼得几欲晕厥。

    天旋地转狂风怒舞身旁惨呼不绝也不知有多少金族将士被帝鸿吞入腹中。后背如潮掀涌红光冲天。那六只巨大地触角滚滚火扫又朝他当头拍下。

    拓拔野蓦地一咬舌尖神智陡转清明。回旋飞旋一掌“地火焚天”紫红色地气浪怒旋破臂蓬然炸舞猛地将那六大触角震荡回扬顺势翻身倒转一连翻了数十个筋斗朝旁侧冰崖下急电冲落“帝鸿!快抓住帝鸿!”

    四周怒喝如潮人影缤纷。前赴后继地围冲而去。乱箭飞舞神兵纵横激撞起霓丽万端的刺目光浪照得山顶夜穹如霞光洇染。

    拓拔野强忍剧痛用隐身纱将淳于昱重重缠罩念诀匿形凝神朝崖下冲掠。帝鸿被众人阻挡不免迟了半步等他怒吼飞旋着冲透重围拓拔野早已掠出千丈之外素无印迹了。

    风声呼呼心中地剧痛越来越加猛烈撕扯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拓拔野汗出如浆意识渐渐涣散蓦地甩了甩头凝神聚念暗想:“再不找个僻静之处将蛊虫逼出只怕真要命丧此处了!”

    四下扫望冰岭高绝悬崖环立前方山顶飞檐流瓦灯火通明。转念又想:“眼下金族正在遍山搜寻帝鸿昆仑上下有几个冰洞石穴他们最是清楚那些荒僻之地反倒不如喧闹宫阙来得安全。”

    于是聚气转身贴着峭壁朝上冲掠。

    最近的那座宫殿巍然矗立在北面悬崖上相距不过三百来丈山壁地石隙岩缝之间隐隐可见丝丝碧光如萤火飞舞。

    拓拔野心中一凛知道那多半是昆仓著名的“冰火虫”。这些小虫生长在寒冷雪峰之上却对四周温度的变化极为敏感只要有飞鸟或是人类经过立即通体出碧翠萤光极为醒目。

    金族中人常常将这些小虫遍布在宫宇禁地周围起到岗哨之效。一旦萤光亮起附近巡兵立即赶来探察究竟。此刻生死攸关若因为这些冰火虫暴露行迹不知又要惹上多少麻烦。

    好在他修炼“三天子心法”数载谙熟天人合一之道当下凝神敛气将体温迅降至与狂风等若继续穿过崖壁朝上飞掠。那些冰火虫果然察觉不出绿光只微一变亮又渐转暗淡。

    大风呼啸檐角铃铛乱撞。

    到了那宫殿外侧凝神扫探屋中并无他人。拓拔野松了口气轻轻地推开窗子抱着淳于昱飘然掠入。

    烛光跳跃幽香扑鼻。屋内紫幔低垂地上铺着厚厚地牦牛毛毯极是柔软舒服。墙角两尊青铜兽炉香烟缭绕。

    中央的白玉案上错落地立着六个碧瓷花瓶鲜花色彩缤纷争妍斗艳。旁边是一个红漆木桌空空荡荡只放了一个水晶琉璃碗碗中是一叠绿油油的桑叶叶子上蠕动着几只雪白的蚕正在籁籁咬噬。

    南边屋角放着一张紫檀木大床丝衾软枕略显凌乱似是有人方甫起身未及收拾。

    转身四望陈设简单雅致香气馥郁闻之飘飘欲醉当是女子闺房。

    拓拔野心中绞痛难忍无暇另寻他处见床后珠帘摇曳露出一角玉石高橱心念一动抱着淳于昱藏身橱内盘膝坐定开始调息聚气逼迫蛊蚕。

    他的心、肝、胆之内共藏了九只梦蚕牢牢吸附若要强行震出必定重创脏腑。稍有不慎更是性命难保。

    换作他人多半束手无策冒险一试。但拓拔野在苍梧三年苦修已将宇宙极光流与三天子心法两大绝学融合为一创立出前所未有地御气心诀不仅可以恣意改变经络更可以让体内的“冬宇宙”戚戚感应外部天象随其变化。

    他凝神意念如日月高悬真气仿佛潮汐渐渐涌起。不过片刻体内仿佛一个小小地宇宙五气循环。气象万千。血液越来越冷如冰河封凝骨骼、肌肉也象是雪山冻固。那磅礴真气时而如寒风火卷时而如霜雪寒露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脏腑。

    梦蚕乃南荒蛊虫喜热畏冷哪经得住这般折腾?过了半柱香地工夫。肝、胆内地五只蚕虫便已抵受不住颤抖着籁籁爬出瞬间被其真气震碎为齑粉。惟有心内的四只梦蚕依旧在苦苦挣扎。

    当是时。“嘎”地一声房门突然打开了灯光摇曳只听一个清脆悦耳地女子声音淡淡道:“你们退下吧。我要入寝了。”

    拓拔野陡然大震那声音何等熟悉!隔着橱门缝隙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翩然立在月光之中素颜如雪秋波流盼美得让人窒息。赫然正是纤纤!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闯入了她的香闺。

    三年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不少身材越玲珑曼妙。俏丽地脸容也已没了往日的稚气青丝罗髻长裙曳地在月色中显得格外的端庄高贵仿佛这玉山雪峰令人不敢逼视。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悲喜交加那刁蛮任性地小丫头终于长大了想起从前东海之上她笑语嫣然纠缠着自己的娇憨情状更是恍如隔世。方一分神心底梦蚕交相噬咬登时又是一阵刀绞似的剧痛冷汗瞬时冒了出来。

    四个宫女躬身行礼提灯徐徐退出铜门重又关上。

    纤纤走到红漆木桌前轻轻地拈起一片桑叶又徐徐放下似是端望着水晶琉理碗中的蚕虫怔怔地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重又凝神聚气周身如冰雪僵凝就连眉睫上也罩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双眼却忍不住凝望着纤纤暗想:“这三年之间姬远玄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讨她欢喜才使得她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他?”心中莫名地一酸。

    忽听纤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春蚕思不绝作茧以自缚为何你千辛万苦破茧而出却又注定要化作扑火飞蛾?难道你和我一样这一生一世总都忘不了他吗?”睫毛一颤泪水突然滴落在桑叶上。

    拓拔野呼吸陡窒她说地“他”是指自己么?莫非自己“死”了三年她始终还是无法淡忘?凝望着她春葱玉指所捏着的、心形青翠桑叶心中又是一阵突突大跳无缘无由地想起姑射仙子所写的那词来。

    “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这词原是姑射仙子吐露情愫之语此刻想来竟象是在描述纤纤这些年来地心境。想到她为自己所误赌气和姬远玄定亲独守昆仑却又对生死杳渺地他牵挂不忘……心中更是五味交杂愧疚难已。

    心如桑叶被春蚕不分昼夜地咬噬吐丝成茧至死方休……这情景多么象体内的“梦蚕”呵。

    忽然又想起身边那奄奄一息的火仇仙子来为何明知郎心如铁却偏偏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情之一物其痛苦磨折竟远胜一切蛊毒!

    正自胡思乱想纤纤已转过身秋波瞬也不瞬地朝他望来脸上珠泪悬挂悲喜交织柔声道:“拓拔大哥!”

    拓拔野又惊又奇难道她竟已现了自己?一阵大风吹入窗子垂幔鼓舞大橱外突然响起断续如呜咽的曲调。凝神扫探觉在橱门上方挂着一个橘红色地半透明海螺。随风轻摇。

    心下登即恍然。这海螺是当年自己在古浪屿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从前纤纤总将它挂在颈上。一刻也舍不得脱下。她孤身前往昆仑时随身携带地也只有这七窍海螺。

    在她心底这海螺想必不仅代表着他更代表着那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充满了欢笑与泪水地少年岁月所以才这般难以割舍连居住的宫殿也起名为“螺宫”罢。

    幽香扑鼻熏人欲醉。纤纤翩然走到橱前取下那七窍海螺坐在床沿。呜呜吹奏起来虽然依旧断续不成曲却是如此熟悉。

    霎时间。他仿佛又看见碧海连天晚霞如火自己与蚩尤并肩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悠扬地吹着七窍海螺而她挽着他地手臂。呵气如兰笑靥如花……心底剧痛如割泪水竟莫名地涌上眼眶。

    短短十载。世事全非那些平淡而隽永、忧伤而快乐的日子已然转瞬而逝断不会再有了!就连那时意气风的自己也悠遥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螺声突然哽塞纤纤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在地双手颤抖将海螺紧紧地抵在唇边半晌才低低地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胸口如锤。呼吸不得。那声音痛楚、甜蜜、哀伤而又酸苦饱含着无穷无尽的刻骨相思。虽然早知她对自己的绵绵情意但一别三载相距咫尺听着她这般呼喊自己的名字心中地震动仍是难以言语描述。

    纤纤泪光滢滢凝视着海螺柔声道:“拓拔大哥我等了你三年你到底是活着还是真的已经死了?如果活着为什么没有丝毫消息?如果死了为什么连半个梦也不肯托于我?是你真的一点也不曾想起我么?你若有想我比不比得上我想你的千分之一?”

    拓拔野脸颊滚烫又是难过又是愧疚这三年中他每日都要想起龙女许多次也常常想起姑射仙子但惦念起纤纤地时刻实是要少得多。只有想到姬远玄即将迎娶她时才感到尖锥似的愤火与担忧恨不得插翅飞回昆仑去。

    纤纤道:“今日九姑又来问我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答应嫁给他了是真的忘记了你还是害怕我娘生气?我说我早将你忘记了从今往后要一心一意地待他好。你听了可别生气我知道她最是了解我所以才故意骗她地。我若是将心底话说出来他们又怎肯依我?”

    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微笑柔声道:“拓拔大哥其实在我心底早在三年前的天帝山上我就已经嫁给你啦。缚龙神即便不是你娘也算得上你的祖奶奶了她答应过的话又怎能不算?我既是你的妻子自然为你守身如玉岂能再嫁给旁人?更何况是嫁给那虚伪狡狯、狠毒无耻地小人?”

    拓拔野一震也不知是惊是喜难道她已经瞧出了姬远玄的真面目?

    纤纤嘴角冷笑道:“当日天帝山上他枉负兄弟之情那般待你;又趁着大家未及时赶到把你封镇于九嶷山底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什么心思。可笑世人自私冷漠个个心怀鬼胎看着他春风得意又极得我娘赏识便都争相奉承巴结全然忘了你的好处。就连……就连我娘……”

    泪珠忍不住又籁籁滚落顿了顿续道:“就连我娘也象是被人蒙住了双眼。在她心里什么也及不上金族地荣耀来得重要无论是爹是她自己抑或是我只要能领袖群伦让金族成为大荒霸主便什么也不顾了。

    “鱿鱼为了给你报仇和他打了三年的战我多么希望鱿鱼能攻入阳虚城砍下他的头颅给你祭酒但我知道只要我娘一日还支持他苗军就断难打赢这场战。归根结底打战比的是双方的人力物力是不是?”

    拓拔野微感惊讶想不到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

    眼下苗、龙、蛇联军与大荒盟军的大战虽然互有输赢九黎战士甚至屡屡以少胜多气势如虹但蚩尤在大荒几无巩固的根据地粮草补给、人力后继都远远不如大荒盟军拼到最后必然要被逐回东海。要想击败姬远玄最关键的便是要得到大荒其他各族、尤其是金族的支持。

    纤纤能洞悉这一点足见目光之深远不愧是西王母与龙牙侯之后。难怪当日她初次领军单狐山便能接连大败水族精锐威镇西北。

    纤纤柔声道:“拓拔大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九姑答应嫁给那姓姬地小子了么?横竖你已死了我也早就不想活啦。我要在洞房花烛之夜用那情蚕叫他生不如死再用尖刀剜出他的心肝为你报仇雪恨……”

    拓拔野闻言大震才知她竟是要冒死行刺姬远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