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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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州位于燕山府以南,真定府以北,正好处在从燕山到真定一条由东略略偏西的南北大道的中心点上。它东西又与雄州处在平行线上,高低位置,大略相等。

五代末季,雄才大略的周世宗发动全面进攻,迅速从契丹贵族手里收复瀛、鄚等州。兵锋所向,契丹人望风奔溃,幽州城内的统帅部已准备仓皇北撤,收复燕云十六州、进而统一全国的大业似乎已是指顾间的事情。由于一个偶然因素,在那关键时刻,周世宗忽然染上热症死亡。后来的宋太祖赵匡胤没有能够在这结实的基础上进一步完成周世宗未竟的大业,但在思想上并未放松过为统一全国做准备工作。他重视周世宗新收复的土地,加强了那里的政权建设,划出鄚州一部分的地区置保塞军,他的兄弟宋太宗赵光义又改保塞军为保州,它与平行线上的雄州一样都是宋辽接界处的边境重镇。

世代居住西陲,并且早已成为熙州土著的马氏家族本来与北边的保州风马牛不相及,自从政和八年马政接受任务,第一次出海与完颜阿骨打举行“海上之盟”的外交谈判以来,他就深深感到任务的艰巨性和重要性,绝非一年半载内就能轻易解决。为了出海航行的方便,到了第二年,他就悄悄地把自己那个简单的家从西北边庭迁到京东东路黄海之滨的牟平县。

随着形势的发展,即使迁居到牟平县也远远不能适应需要。这时他看到朝廷已经有了与辽一战以收复燕云诸州的决心,正在积极筹备军事行动。他除了本身的外交活动外,也参与了军事策划,并且提供了必要的情报。又是为了工作的需要,他再次把家从牟平迁到宋辽边界的保州。

海上之盟引起了两次伐辽战争,伐辽战争的失败导致了金人的入侵。根据这条顺理成章的逻辑,后来有人追溯北宋亡国的原因,归咎于海上之盟。最早参加海上之盟并且一直起着积极作用的马政,相应地也成为造成北宋灭亡的罪人。运用这条简单逻辑的人忘记了海上之盟不能为伐辽战争的失败负责,伐辽战争不能为金人入侵、北宋灭亡负责,如果处理得好,这些战争都可能发生完全相反的结果。问题在于北宋末年这个腐败透顶的政府、腐败透顶的宣和天子和当时的权贵集团,已经为亡国制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可以说他们无论干什么,最后都逃不了亡国的命运。

放过这些最本质的原因不谈,而把责任追究到少数几个执行政策(还不一定是错误的政策)、实心办事并确有成效的具体人员,这种论断是不公平的,也不符合历史的客观实际。

要了解背上“海上之盟的罪魁祸首”这口黑锅的马政,只要看看他在两年之内三易住处这件小事就可以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不能脱离历史的具体条件来评论人物,两年之内,三易住处,对于普遍抱有安土重迁思想的当时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但马政这样做确实很有必要。宣和三年冬,完颜阿骨打袭破辽的首都中京,天祚帝南逃燕京,接着又西入阴夹山的鸳鸯泊,从此就把他的政权建立在有水草可逐的流动的“奈钵”中。这条头等重要的消息,就是马政迁居边境保州后,派人潜入辽境觇探得知的。可笑当时的知雄州和诜,身为边境地方长官,负有“觇探敌情”的正式任务,手下还拥有一整套“刺探”机构,对这样重要的消息竟然一无所知。他是依靠制造假情报,或者半真半假的情报来取得朝廷信任的,从而积极主张发动伐辽战争,还觊觎副都统制之职,想与种师道争一日之短长。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马政与和诜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可是在当时的官场上,像和诜这样的官儿比比皆是。他有本领包揽情报工作,制造假情报,高唱伐辽,从而影响了朝廷的决策,这在当时已被公认为是个了不起的边才。

明知道任务有危险,自己身膺王命,说不得只好舍命去干,但决不能把爱子亲儿拉进去,免得发生不测时,父子同归于尽,这又是常识的做法。如果这样做,谁也不会提出异议,但是马政经过与完颜阿骨打一度洽谈后,偏偏又把亲子独儿马扩拉进去做自己的助手,参加“海上之盟”的谈判,甘冒极大的风险而不知回头。

明知道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战争已无可避免,把家迁到距离战地较远的地方以策安全,这也是常识的做法。凡是身历其境的人都会这样考虑问题。例如那个高唱伐辽、慷慨陈词,表示愿意献身疆场的知雄州和诜,没等到西军开抵雄州,先把自己的家悄悄地迁离是非之地,搬回到非常安全的濮州鄄城老家去。借口总是容易找的,或者是老母病了,要回乡去颐养,或者老婆要做产,在前线边城不方便,再不然说得更加漂亮一点是,把家庭迁走,包袱卸掉,自己就好轻装上阵。总之随便他怎样说都有十足的理由,绝不会受到任何非难。而做着与他完全相反的非常识的事情的马政,却也没因此受到朝廷的表扬。人们议论他,顶多是:“这个古怪的人这会子把家迁到前沿来了,想是恋妻爱孙,舍不得远别,再就是贪图安逸,省得两头奔跑。”很少有人愿意承认他的搬家是为了“王事”之需,是为了觇探敌况、商量军情的方便。他们又怎能体会到他搬家的进一步的用意是在于表示破釜沉舟,不惜以全家的生命为事业之殉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