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志明鬼聚众氓(一)

回到家中,闷闷不乐,心神不宁。

昨日吃的狼吞虎咽的粟米饭和葵菜也没有了味道。

想到昨日在麦秸草中,指点江山畅想无限,不由心中苦笑。

如今有资格指点江山的,是各路诸侯。

自己家距离周天子和各路诸侯最近的,就是旁边盐水汤里面的那点葵菜和腌韭菜花。据说周天子家生孩子请客,葵菜酱和腌韭菜花都是七蘸料之一,除此之外没别的能搭上边的了。

原来想的美哒哒的几句振聋发聩的言语就抱墨家大腿,现在看来难度又大了几分,寻常路是真的走不通了。

楚声王围宋十月,没有破城,想必墨家众人肯定是赶回来帮着守城了。

时间赶得上,但到那时候墨子不会有时间讲学,也根本顾不上。一旦到墨子归来那一天还是籍籍无名,只能以庶民的身份参加残酷的守城战。

适很清楚,墨家不是只讲善良的傻白甜,守城的规矩多得很。

墨家守城,连坐互保、扰乱人心者绞、扣押妻子为人质方能派人出去侦查、上厕所要汇报防止借机投敌、一人投敌同伍的都要车裂互相监视、妇女上阵男左女右走错了斩……

兼爱非攻,是目的而非手段,且绝不迂腐,更有手段和组织力,一应技巧俱全。

必须在正式守城之前、在墨子从齐国回来后,就知道自己的名声,否则凶多吉少。

现在也不能跟兄嫂说多买些粮食准备着,且不说有没有那么多钱,总需要个理由,兄嫂又不傻。

理由一旦传出去,造成恐慌,宋公斗不过封臣,杀自己安人心还是做得到的。

直接去求见宋公或是各路封臣,混个禄足以代其耕的饭碗保证饿不死更不可能。

想要见面,最起码要是士。

士是最低级贵族,世袭的,讲血统。

孔子再少贱多能鄙事,那也有贵族血统。即便是爹妈一夜情野合生出,但唯一有继承权的哥哥是残疾,八个姐姐都是女的没继承权,到底他还是继承了士的身份。曹刿隐居种地,那也是有佩剑权的,到了宫门报上我乃某某之子某某之后甲士就必须通报。韩信落魄的要饭,投了军血统贵族的身份一报,那也是直接军官起步。

和后来信陵君养的那种靠薪水吃饭、不世袭的士,完全不是一回事。

躺在麦秸中再一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了半夜,摸到了那袋种子,发了发狠,下了决心。

想让墨子一回来就注意到自己,就需要自己做一些事,而且是要借墨者的名头做些事。

要做让墨子能注意到的事,肯定是大事。

让墨者能注意到的大事,又分两种。

一种是顶着墨者的名号,去做些坏事,适估计用不了半年,墨者就会找上自己,但下场很可能就是被一剑捅死。

另一种就是顶着墨者的名号,去做好事。墨子虽然心怀天下,但走的还是太高了,游走于诸侯之间,这条路适觉得自己走不通。

但想到昨天遇到的那些农夫,自己又顶着墨者的名号救了一人,正是一个可以突破的点。

把一些科学技术搞成伪装为鬼神天志之类的迷信,用类似宗教的方式在农夫之中扎根,用不了多久也会将名声传出去,到时候就看墨子收不收自己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迷信与否是一回事,用不用某些形式的手段,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别踩墨家的底线,应该不会有杀身之祸。

想通了这一节,适握了握拳头,想着此时农夫的困苦生活,咬牙心道且先吃个一年苦!

为了活着。

第二天一早,适顶着半夜没睡的黑眼圈忙完了家里的事,悄悄进城找了个认识的人,把嫂子给自己做的那件新衣在城中卖了些钱。

中原地区,农耕为生,这钱也长得和种地的铲子一样,都是些诸侯国商人铸造的劣币,不是周天子那边正规的大额称重的空首布。

数量不多,算了一下堪堪够用。

这事也没告诉兄嫂,这些日子自己又表现的勤快,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这件事也都没注意。

某天早晨,适找了个理由,说是自己要出去几天。

兄嫂只当他要去听墨子讲学,便给他准备了些几天吃用的粟米,也没在意,又嘱托几句便让适走了。

适悄悄拿着那包种子,揣着卖了衣服换的那几个钱,孤身一人前往前些日子的那处农田。

……

那日的田间,那日的人。

芦花抹了一把汗,心里很快活,但又有些失落。

父亲的病,真的好了。听了那人说的用了些芦根熬水,学着那人的样子用手指捏出紫火,这种夏天常常死人的暑热病竟然没把自己的爹爹带走。

服劳役去修远处城墙的哥哥也回来了,居然没受伤也没死。

这两件事都是值得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