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与雪(第3/4页)

老人抓着女孩的手伸向祭坛,让涌出的鲜血滴落在祭坛正中的纯银十字弓上。

“吱啦”一声,仿佛烧开的炉膛里溅上了水,血液一沾弓身随即消失,吸收了鲜血的古老金属在突突跳动的烛光下锃亮如新。就连扳机上那几行蚀刻的祷文,上面血红的颜色也更加深邃。

有如弯月的纯银盘纹十字弓,代表了拉密那家族几千年来的荣耀与辉煌。这是一个在剃刀边锋与恶魔定下的契约,这是一场值得为之赌上生命的盛大祭典。吸血鬼猎人,上帝的驱魔使者——奉主之命驱散黑暗,给大地带来永恒的光明。

老人走上一步,用双手捧起这把十字弓,送到跪着的女孩手里。

“罗莎贝尔·克里斯汀·拉密那。”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一种极其正式的语气,念出她的全名。

自今日起,你就是拉密那家族第二百五十三代唯一的继承人“玫瑰之刃”;

你的使命是猎杀吸血鬼,你要为这把十字弓付出你的一生。

只有十字弓的一生。

只有吸血鬼的一生。

只有黑暗的一生。

罗莎用那只原本隐藏在斗篷里的手,习惯性地勾勒着弓弩的弧度。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天边还是没有云,炫目的光辉从头顶毫无保留地倾洒,银色的颗粒在弥漫着白色哈气的清冷夜风里飞腾。

罗莎收起弓弩,从胸口取下那朵半开的玫瑰,抛到脚下。玫瑰和她身上的斗篷是同种颜色,深沉优雅的勃艮第红,像鲜血一样的红色。当女孩把那朵玫瑰抛下的时候,似乎那不只是花朵,而是原本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似的。

娇艳的玫瑰在污秽的尸体上怒放,强烈的对比显示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女孩离开之后,天地间重又恢复静谧。

桥洞下那团雾气愈加深重,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潮湿的水气在石桥壁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浓雾中又出现了另一个黑色的影子。

今晚走夜路的人似乎一反常态、特别地多。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当这个人走过桥洞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早已知晓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弯腰捡起了那株半开的玫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时间被骤然调快了进程,深红色的玫瑰突然在他掌心盛开,所有的花瓣向各个方向舒展,那红宝石般的鲜艳浓郁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然而,就如同花开本身同样地突然,在盛放后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花蕊瞬间老去,血红的花瓣完全蜷缩,迅速褪却了原本娇艳的颜色。

来人伸手握住玫瑰花头。攥拳。待到他手掌松开,一根干瘪的枝干在他手中,枝头所有的花瓣已全部化为灰尘的粉末,破碎、飘散。

银月的映照下,来人唇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他也消失了。

黎明前的大地再次沉入黑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几乎同一时间,海峡另一边。

刚刚还是很晴朗的夜空,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几朵乌云。一阵疏疏落落的细雨过后,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覆盖了整座巴黎城。

时间已近凌晨,但是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整个城市还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洁白的雪花在广袤天地间无声地飞舞,就好像巴黎大小贵族头顶高耸的假发上雪白的香粉,不知疲倦地装点着这座奢华富贵、醉生梦死的巴洛克之都。

飞扬的雪花落在城中铺满碎石子的街道上,落在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梢尖,也落在蒂利伯爵府书房外的窗沿上面。

书房里仍旧亮着灯。

一盏颇为壮观的枝形水晶吊灯上插满了蜡烛,把偌大的房间映得有如白昼。灯光打在四壁高墙上,书架从地面一直竖立到天花板,每一个格子里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书脊镶金嵌银,封线木刻,明显价值不菲——任谁来看,能够拥有这种收藏的人,必定家学渊源、藏书成癖。

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五十岁上下年纪,和遍布巴黎的其他贵族一样,养尊处优,皮肤保养得很好,略丰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的皱纹。他头发梳得很整齐,上面涂了发蜡又擦了香粉,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塔夫绸上衣,披着一件保暖的蓝色翻毛呢子外套,上面钉着几颗雕刻得很美很精致的金纽扣,胸前还用一条细致的金链子挂着一只玳瑁边的单片眼境。

他过着奢侈的宫廷生活,就像那些遍布巴黎和凡尔赛的贵族后裔一样,每天除了搜罗高价古书和逗弄怀里的哈巴狗之外,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可做,理应闲适而懒散,这个时候更是应该早就睡熟了。但是他明显还非常清醒,而且穿戴得十分齐整,在书桌前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