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蘑菇调兵(第2/14页)

搁到往年,他们爷儿仨带着大饷下山,准是先奔县城赶大集。关外的大集热闹非常,镰刀锄头、刀剪锅铲、衣服鞋帽、山楂冻梨、活鸡活鱼,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乡下人常用的东西,在集市上摆得满满当当。还有杀猪的,把肥猪捆在板凳上当场宰杀,旁边放个大木桶,里头盛满滚烫的开水,猪头砍下来扔进去煺毛。要吃杀猪菜,少不了粉条子和冻豆腐,紧挨着的小摊上顺手就能买着。爷儿仨逛上半日,采买些个布料鞋帽、烟茶酒肉,再在县城里吃一顿好的,这才把大包小裹拎回家,几乎是年年如此。

今年可不一样了,爷儿仨刀头舔血忙活一年,一个大子儿没分着,家还是得回。白龙心里憋屈,嘟囔道:“空着俩爪子下山,这一冬可咋过啊?”老鞑子白了他一眼:“别吵吵,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只管跟着我走!”这件事难不住老鞑子,到了龙江老家,照旧先奔县城。进了城门洞子,随着人群来到十字街心,看东边一家当铺,门前挂着幌子,写着斗大的“当”字,立着旗杆,杆顶挑起两串木制大钱,悬着红布飘带,离老远就能看见。仨人迈门槛进当铺,老鞑子以前当过刽子手,在金銮殿上给皇上磕过头,见识过午门上比馒头还大的金疙瘩,有一件御赐的黄马褂,过年时请出来跟祖宗牌位供在一起,平常舍不得穿,搁家里不放心,塞在包袱里走哪儿都带着。如今迫于无奈,解开包袱皮儿,把黄马褂递到柜上,叫了一声“朝奉”!各地当铺多为徽州人所开,徽州管有钱人叫“朝奉”,渐渐成了当铺掌柜的称呼,关外也是如此。朝奉瞄了一眼,鼻子里“嘁”了一声:“您往前走两步吧!”那意思是让老鞑子去别家典当。老鞑子问他为啥不能当?朝奉不耐烦地答道:“这都什么年头儿了,谁还稀罕这破马褂?”老鞑子无奈地摇摇头,收起黄马褂,又脱下一件皮袄,这件皮袄唤作“乌云豹”,用沙狐颔下的皮毛拼成,挡风御寒、油光水滑。有一年下山砸窑,抢来的东西里有这件皮袄,以前这可是往宫里进贡的宝袄,等闲难得一见,迟黑子觉得老鞑子年岁大了不禁冻,便把这件皮袄给了他。关东人讲究翻穿皮袄毛朝外,这乌云豹穿出去太招眼,老鞑子在皮袄外面套了件夹袄,风钻不透、雪打不漏,又轻又暖和,数九寒天浑身冒汗。朝奉头也没抬,问了句:“当多少?”老鞑子没含糊,要了个“祖宗价儿”,左手比画一个八字:“八百龙洋!”朝奉一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乌云豹非同小可,这爷儿仨又不像达官显贵,所以他认定东西是偷来的,故意往下压价。老鞑子不舍得皮袄,可也没别的招了,经过讨价还价,当了龙洋八块,就这八块龙洋,那也是相当可观了。朝奉接过皮袄,高喊一声:“写,虫吃鼠咬,光板无毛,挡风大毛一件,当龙洋八块!”这也是规矩,多好的东西进了当铺,账本上一律要写“破旧”两字。老鞑子心知当铺规矩历来如此,所以那个年头老百姓才有一句话“冤死不告状,穷死不当当”,没必要跟人家置气,当下更不多说,揣好当票,带着血蘑菇和白龙出了当铺。

爷儿仨当了皮袄,兜里又有钱了,定然要去饭庄子大吃大喝一顿。当土匪的有钱就花,讲究狠吃猛造,从没有舍不得这么一说。毕竟干这一行的,成天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所以是宁可翻江倒海一瞬间,也不想细水长流五百年。那么说上哪儿吃呢?龙江县城有个“四味居”,乃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饭庄子,两层的楼房,前堂后灶,一楼散座、二楼雅间,四道热炒远近驰名。老板姓左,相识的称他“老左”或“左师傅”,早年间在十字街口搭个棚子,支起一口铁锅,专做过路之人的生意,只卖四道菜:爆腰花、炒肝尖、熘肉段、烧茄子。老话怎么说的?“要想富,半夜穿棉裤;要想穷,睡到日头红。”左师傅做人规矩本分,手勤、眼勤、脚勤,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到集市上买肉,早去为了能挑到最好的猪肝、猪腰。干什么都讲熟能生巧,切菜看刀口,炒菜看火候,天天炒这四样菜,打晌午一开火,热锅凉油,葱姜末炝锅,香味蹿出八丈远。用多少作料,什么时候翻勺,什么时候勾芡,什么时候出锅,闭着眼也不差分毫。吃过一回的人没有不想第二回 的,生意差得了吗?左师傅起早贪黑攒了些钱,惦记着开个小饭馆,就兑下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门脸房,请来个老木匠拾掇一下。那时候盖房修房的瓦匠、木匠,活儿能串着干,一两个人全包了。老木匠带个小徒弟,爷儿俩干活儿不惜力气,连着好几天,从天不亮开始,叮叮当当锛凿斧锯之声不绝于耳,一直忙活到天黑掌灯。左师傅也是仁义厚道,亲自给一老一少两个木匠烧火做饭,顿顿好吃好喝,比他这当东家的吃得都好。木匠偷偷告诉左师傅:“这个地方风水极盛,干什么成什么,做买卖的沾上了能发财,老百姓住了人丁兴旺,就是建座庙也比别处香火旺,所以连仙家都惦记,将来说不定会有什么东西来占你的地方。”老左刚才还挺高兴,听完最后这句心都凉了,忙问木匠该当如何是好。木匠说道:“不用担心,你老左是忠厚之人,果真有那天,自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然后他在打木头门时做了些手脚,门底下有点紧,一开一合吱扭扭作响,叮嘱左师傅门户千万别改,就让它响,这饭馆将来发了财,无论怎么整,都别动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