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卢埃林—1956 第二章(第2/4页)
“我还不打算走,时机还没到。”
“你离开这里后要去哪里?”
“不知道。”
“你是说,你在等命令吗?”
“也可以这么说,是的。”
她缓缓表示:“上回我们净聊我的事,都没谈到你。你为什么跑到岛上?有什么理由吗?”
“也许跟你喝白兰地的理由一样,为了逃离,我想离开人群。”
“是一般大众,还是指特定的人?”
“不是一般大众,我是指认识我,或知道我过去的人。”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是的,是出过事。”
她倾身向前探问。
“你跟我一样?有事将你推离了航道吗?”
他近乎用力地摇着头说:“没有,完全没有,而是我的生活模式起了本质上的重大变化。”
“可是你刚才说人群……”
“是这样的,人们并不了解,他们替我难过,想将我拉回原状——拉回某种已经结束的状态里。”
她不解地蹙着眉。
“我不太……”
卢埃林笑道:“我以前有份工作,现在……失业了。”
“是很重要的工作吗?”
“我也不清楚。”卢埃林凝思道,“我本以为很重要,但谁知道什么叫重要呢?人不能太倚重自己的价值观,因为价值观都是相对的。”
“所以你放弃那份工作了?”
“不。”他再次展露笑容,“我被解聘了。”
“噢。”她吓了一跳,“你……介意吗?”
“噢,是的,我介意得很,任何人都会,但现在都过去了。”
她对着自己的空杯皱眉,一转头,等在一旁的侍者当即换上一杯满酒。
她喝了两口后说:“能问你一件事吗?”
“请说。”
“你认为快乐非常重要吗?”
卢埃林考虑了片刻。
“这问题很难回答,假如我说快乐非常重要但也无足轻重,那你一定会认为我疯了。”
“能说清楚些吗?”
“嗯,其实颇像性爱,性非常重要,却又无足轻重。你结婚了吗?”
他注意到她指上的细金戒。
“结过两次。”
“你爱你丈夫吗?”
卢埃林刻意用单数。她坦白答道:“以前我爱他胜过世上一切。”
“当你回顾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时,最先想到什么?你永远不会忘记的时刻?是你们第一次同床共眠,或其他事情?”
她突然笑出声,开心地说:“他的帽子。”
“帽子?”
“是呀,我们度蜜月时,帽子被风吹走了,他买了一顶当地人戴的可笑草帽,我说帽子更适合我,便拿来戴上,然后他戴上我的女生花帽,两人彼此相觑,哈哈大笑。他说,所有旅行的人都会交换帽子,接着他说:‘天啊,我好爱你……’”她声音一顿,“我永远也忘不了。”
“瞧吧,”卢埃林说,“美妙的是那些彼此相属、甜蜜永恒的时刻,而不是性,然而性生活若不美满,婚姻就会完全走样。同理,食物很重要,缺了便无法存活,然而只要吃饱了,食物不需占据太多心思。快乐是一种生命粮食,能激励成长,是个良师,但快乐并非生命的目标,快乐本身也非一种圆满。”
他柔声说:“你想要的是快乐吗?”
“不知道,我应该要快乐的,我拥有一切快乐的条件。”
“但你想要更多?”
“更少,”她很快地答道,“我希望生活能更简约,一切都太多了。”
她出乎意料地又说:“一切都那么沉重。”
两人默坐良久。
女子终于开口:“假如我能知道——至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不那么负面、愚昧就好了。”
“其实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想逃开。你为何不逃?”
“逃?”
“是的,有什么原因阻止你吗?是钱吗?”
“不是钱的问题,我有钱,虽然不多,但也够用了。”
“那是什么原因?”
“那么多事情。你不会懂的。”她突然勾出一抹哀愁的浅笑,“就像契诃夫笔下的三姐妹一样,总是嚷着要去莫斯科,但终究没成行;其实她们随时都能去车站搭车到莫斯科!我也大可买张票,搭上那艘今晚出航的船。”
“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卢埃林看着她。
“你知道答案的吧。”她说。
卢埃林摇摇头。
“我不知道答案,我想帮你找到答案。”
“或许我就像那三姊妹,其实并不想走。”
“有可能。”
“也许逃避只是我的白日梦。”
“有可能,我们都会藉幻想来忍受眼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