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卢埃林—1956 第二章(第3/4页)

“而逃避就是我的幻想吗?”

“我不清楚,但你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我曾拥有许多机会,但我却做了错的事。当你犯了错,就得承担一切,不是吗?”

“我不知道。”

“你非得不断地重复那句话吗?”

“对不起,但那是事实,你这是要求我对一无所知的事下结论。”

“承担后果是一般性原则。”

“没有所谓一般性原则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她瞪着卢埃林,“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有绝对的是与非,但那已超越我们的知识与理解范畴,我们仅略懂皮毛而已。”

“但人总该知道什么是对的吧?”

“你是从既定的规范中学习是非,或进一步透过直觉去感知是非,但即便如此,仍很粗浅。执行火刑的不是虐待狂或残暴的畜生,而是那些道德狂热分子和饱学之士。去读古希腊的一些诉讼案件吧,有个男子拒绝让他的奴隶按照惯例受酷刑逼供,结果被视为藐视司法公义。美国有位激进的牧师因三岁的儿子不肯祷告,而将他殴打至死。”

“太可怕了!”

“没错,因为时间改变了我们的想法。”

“那我们能怎么办?”美丽的女子迷惘地靠向他问。

“遵循自己的方式,抱持谦卑与希望。”

“遵循自己的方式,是的,这点我明白,但我的方式……不太对。”她笑说,“就像毛衣,织着织着,发现前面一长段落掉一针。”

“那我就不懂了,”他说,“我从没织过毛衣。”

“何不给我一个选择?”

“选择向来只有一个。”

“然后呢?”

“而且那选择可能已经影响你了……我觉得你很容易受影响。”

她脸色再次一沉。

“是的,也许错就错在这儿。”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问:“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没问题。”她绝望地看着卢埃林,“我已拥有任何女人想要的一切。”

“你又开始逃避了,你不是任何女人,你是你,你已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了吗?”

“是的,是的,是的!爱情、温柔、富贵、秀丽的环境和良伴,所有的一切,一切我会为自己选择的东西。不,问题在我。我自己有毛病。”

她挑衅地看着卢埃林。奇怪的是,当她听到卢埃林坦诚的回答时,反而感到安慰。

“噢,是的,你有问题——这很清楚。”

她推开酒杯说:“我能跟你谈自己的事吗?”

“如果你想的话。”

“因为我若说了,或许能明白哪个环节出错,我想应该会有帮助。”

“是的,有可能。”

“我这辈子过得很平顺,拥有快乐的童年、和乐的家庭。我去读书,做一般人会做的事,大家都对我很好;说不定若有人对我恶劣些,反而对我比较有益。我被宠坏了吗?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毕业返家后,我开始打网球、跳舞、认识些年轻人,思索着要做什么工作……反正都是些平凡的事。”

“听起来相当顺遂。”

“接着我恋爱、结婚了。”她的语气略变。

“然后过着幸福快乐的……”

“并没有。”她语气凝重,“我很爱他,但经常不快乐。”她又说:“所以我才会问你,快乐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真的很难解释,我虽然不太快乐,却又不甚在意,因为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所要,我不是盲目走进婚姻的。当然,我将他理想化了,人都会这样。现在回想,有天早晨我很早醒来,大约五点左右,天亮之前。你不觉得那是个让人清醒的时刻吗?当时我看清了未来的光景,我知道自己无法真正快乐,认清了他迷人开朗的外表下,自私粗暴的本质,但也认清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他的活力四散,我宁可不快乐地守着他,也不愿过着没有他的静好岁月。我若运气够好、够聪明,应能守住我们的婚姻。我接纳自己爱他更甚于他爱我的事实,我不该强人所难地对他多作要求。”

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

“当然了,当时我并未想得这么通透,现在所说的,在当时只是一种感觉,但非常实在。我回到他身边,幻想他种种的好,其实全是自欺。我也有清醒的时刻:看清未来,想着该选择回头或继续下去。我的确曾在凛冽的清晨时分思索如此……如此可怕的事。我确实想过要逃开,但却选择了继续下去。”

他极其温柔地说:“你后悔吗?”

“不,不!”她激动地说,“我从没后悔过,我们相处的每一分钟都值得!唯一后悔的是,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