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2/4页)

“你刚刚说什么名字?”我问,“加尔布雷斯?”

“不……不是。加布里埃尔。加布里埃尔!”

我目不转睛。这次我听对了,但脑海里只浮现有双大翅膀的天使加百列[1]。这个画面和凯瑟琳·尤格比安很搭,她有点像是那种常出现在早期意大利原始主义绘画最左边角落的认真女人,她的长相带着特殊的单纯,再加上一种热血拼命的神情。

她不放弃,固执地又加了一句:“约翰·加布里埃尔……”于是我就想起来了!

我全想起来了。我感到头晕目眩,有点想吐。圣卢[2]、那些老太太们、米利·伯特,以及约翰·加布里埃尔那张又小又丑但表情生动的脸,和他抬起脚跟摇来晃去的样子,还有鲁珀特,长得又高又帅像个青春洋溢的神。当然,还有伊莎贝拉……

我最后一次看到加布里埃尔是在萨格拉德,想起那时候发生的事,一股怒气和厌恶感陡然涌上心头……

“所以他快死啦,是吧?”我鲁莽地问,“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抱歉,你说什么?”

在人家礼貌地问“抱歉,你说什么?”之后,有些话实在不大方便再说一次。凯瑟琳·尤格比安看起来完全摸不着头绪。

我只是回答:“你说他快死了?”

“对,他现在很痛苦……痛苦得不得了。”

嗯,我也很高兴听到这件事。不管加布里埃尔受了什么苦,都没办法弥补他做过的事,但是在这位显然是加布里埃尔死心塌地的信众面前,我说不出这样的话。

我心里不高兴地想着,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总是能让女人爱上他?他丑到简直天理不容,又爱装模作样且粗俗自大。他算是有点头脑,在某些状况下(低俗的状况),他是个不错的同伴。他很有幽默感。不过这些都不大算是能讨女人欢心的特征。

凯瑟琳打断我的思绪。

“你会来吧?拜托!你会马上来吧?没时间了。”

我恢复镇定。

“亲爱的女士,很抱歉,”我说,“我恐怕没办法陪你去。”

“可是他要找你。”她坚持说。

“我不去。”我说。

“你不了解,”凯瑟琳说,“他病了。他快死了,他要找你。”

我进入备战状态。我已经渐渐明白(这是帕菲特一眼就看出来的事),凯瑟琳·尤格比安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你搞错了,”我说,“约翰·加布里埃尔和我不是朋友。”

她用力点点头。

“当然是啊……当然是啊。他在报上看到你的名字,说你人在这里,是委员会的成员。他要我找出你住在哪儿,然后找你来。拜托你一定要赶快来,很快很快,因为医生说现在没多久了。所以你会马上来吧?拜托!”

看来我得把话说白了。我说:“他干脆全身发烂、下地狱算了!”

“抱歉,你说什么?”

她不安地看着我,温和地皱皱她的长鼻子,试着想要了解。

“约翰·加布里埃尔,”我慢慢地、清楚地说,“不是我的朋友。我痛恨这个人……痛恨!你现在听懂了吗?”

她眨眨眼。看来她终于开始搞清楚状况了。

“你说……”她慢慢地说,像个孩子重复念一段困难的课文,“你说……你——痛恨——约翰·加布里埃尔?请问你是这样说的吗?”

“没错。”我说。

她微笑;教人抓狂的微笑。

“不,不,”她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能有这种事……没有人会痛恨约翰·加布里埃尔的,他是个很伟大、很好的人。我们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乐意为他而死。”

“老天爷!”我激动地大叫,“这个人是做过什么事,让人们对他有这种感觉?”

我真是自找麻烦!她忘了身上任务的急迫性,坐了下来,将额头上一绺油腻的头发往后拨,一双眼睛充满热忱、闪闪发亮。接着她开口,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她差不多说了十五分钟吧,我想。有时遇上困难的字,她会结结巴巴,让人无法理解;有时她的一字一句又如奔放的溪流般顺畅。不过,整体表现达到一部壮丽史诗的效果。

她的语气中满是敬畏和景仰、谦卑与崇拜。她谈到加布里埃尔时,就像是在谈弥赛亚一样,显然加布里埃尔对她的意义就是如此。她提到他的一些事迹,在我看来都是疯狂的幻想,完全不可能。她说的是一个温柔、勇敢且坚强的男人,是一位领导者、一个成功的人。她说的是一个为了让其他人能够活命而不惜赌上自己性命的人;一个嫉恶如仇、痛恨残忍和不公义的人。对凯瑟琳来说,他是先知,是国王,是救世主,是一个可以给予他们从未有过的勇气与力量的人。他不只一次遭到折磨拷打,变成残废,去了半条命;但不知怎地,他那残缺的身体光靠意志力就克服了这一切,而且继续做那些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