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马头星云(第2/9页)

哈利抬头看着那个“禁止吸烟”的标志,然后点燃香烟。

“安娜和我做了六个星期的恋人。她并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我提出分手,对她的解脱其实比我还大,但她却不这么想。”

房间里另一个男人点了点头。

“我这辈子爱过三个女人。”哈利继续说,“第一个是童年时代的恋人,我准备娶她的时候,我们的情况开始走下坡路。我不再去找她,很久之后她自杀了,但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第二个女人死于非命,我在地球另一端追捕一个男人,这人却杀了她。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我一个女同事爱伦身上。我实在不懂,但我身边的女人都死了。或许这也是遗传吧。”

“那第三个女人呢?”

第三个女人。第三把钥匙。哈利摸着“AA”的缩写和那把钥匙的边缘,钥匙是他进来时,洛斯克隔桌交给他的。哈利当时问这把钥匙跟他拿到的是否相同,洛斯克点了点头。

然后他请哈利谈谈自己。

洛斯克的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握,仿佛在祈祷。之前坏掉的日光灯管换了,照在他脸上的灯光像泛着蓝光的白粉。

“第三个女人现在在莫斯科。”哈利说,“我想她是幸存者。”

“她是你太太?”

“我不会这么说。”

“但你们在一起?”

“对。”

“你准备跟她共度余生?”

“嗯,我们没计划。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洛斯克朝他忧郁地一笑:“你是说,你没计划吧。但女人会计划,她们向来如此。”

“像你一样?”

洛斯克摇摇头:“我只知道怎么计划银行抢劫。每个男人在虏获芳心一事上都是新手,我们或许认为这是一场征战,像将军那样攻占堡垒,但等我们发现自己被愚弄时,已经太迟了,有些人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孙子?”

哈利点头:“中国将军和战略家,他写了《孙子兵法》。”

“是大家认为他写了《孙子兵法》。我个人认为作者是女人。从表面上看,《孙子兵法》是一本教人在战场上用计谋获胜的书,但其核心却在探讨如何成为冲突中的赢家。或者,说得更清楚些,是教你如何能以最低代价,取得想要的东西。战场上的赢家不见得是胜利者,很多人赢得了王位,却丧失了众多士兵,表面上是击败了敌人,实际上却只能遵循敌人的条件去统治。在权力上,女人不像男人那么虚荣。她们不需要权力被人看见,只想通过权力取得想要的东西。安全感、食物、快乐、复仇、和平。她们是理性的追求权力的计划者,不会只想到一场战争,或是庆祝胜利。因为她们天生具有看出受害者弱点的能力,凭直觉知道应该何时、如何发动攻击,以及何时停止。你学不会这种事,史皮欧尼。”

“你是因为这样才进监狱的吗?”

洛斯克闭上眼,无声地笑了。“我可以轻易告诉你答案,但你不会相信我的话。孙子说战争的第一原则是欺骗。相信我,每个吉卜赛人都说谎。”

“嗯。相信你?像希腊悖论那样?”

“哟,想不到一个警察竟然知道刑法以外的事。如果每个吉卜赛人都说谎,而我是吉卜赛人,那么每个吉卜赛人都说谎就不真。所以真相是,要是我说的是实话,那么每个吉卜赛人就都说谎,所以我也在说谎。这是永远打不破的悖论。我的生活就像这样,而这是唯一的真实。”他轻笑了一声,几乎像是女人的笑声。

“现在你看见我的开局第一步了,该你了。”

洛斯克看着哈利,他点点头。

“我叫洛斯克·巴克斯哈。这是阿尔巴尼亚文,但我爸拒绝接受我们是阿尔巴尼亚人的事实。他说阿尔巴尼亚是欧洲的屁眼,所以他告诉我和兄弟姊妹们,我们是在罗马尼亚出生、在保加利亚受洗、在匈牙利行割礼的。”

洛斯克说,他们家大概是麦卡利,也就是阿尔巴尼亚最大的吉卜赛人团体。他们从霍查对吉卜赛人的迫害中逃出来,翻山越岭来到黑山,慢慢往东迁移。

“不管到哪里,我们都被人追赶。他们说我们是小偷。我们当然偷东西,但他们甚至懒得找证据。证据就是我们是吉卜赛人。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要辨认吉卜赛人,你必须知道他从出生起,额头上就有个社会底层的标记。欧洲的每个政党都迫害我们,只是法西斯主义者的迫害更有效而已。吉卜赛人不会特别张扬大屠杀,因为这跟我们习以为常的迫害并没有多大差别。你好像不相信?”

哈利耸肩。洛斯克交叉双臂。

“一五八九年,丹麦判吉卜赛首领死刑。”他说,“五十年后,瑞典人认为所有吉卜赛男人都应该被吊死。摩拉维亚人把吉卜赛女人的左耳割掉,波希米亚人割右耳。美因茨的大主教宣示所有吉卜赛人都应该不经定罪直接处死,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合法。一七二五年,普鲁士通过一条法律,所有十八岁以上的吉卜赛人都要不经审判即处死,但后来这条法律被废除了,年龄下限修改成十四岁。我父亲的四个兄弟都在囚禁中死亡,只有一个死于战争。要我继续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