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之长司 六(第4/7页)

他看来不像是这一带的人,不是武士,但打扮相当得体。男子称自己名叫山冈百介,来自江户。

“是这样的——”百介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在下出身江户京桥,是个专门写通俗小说的作家,同时巡回诸藩,搜集各类奇闻异事,对新奇事物可谓兴味盎然。此次千里迢迢来到加贺,乃是为了听听某种怪鱼的奇闻。刚才打这栋豪宅门前经过。噢,其实昨天我住在大圣寺,想到既然已至此处,不妨顺便造访这栋名闻遐迩的饲马长者豪宅。正当在下来到门口时,与一位行者擦身而过。”

“行者?”

“是的,就是山伏盲僧一类的人物。”百介说道,“他眼神锐利,穿一身白服。在下听到那行者说了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那句话直教在下困惑不已,因此特地前来禀报。”

“令人印象深刻的话?”

“是的。”百介歪着脑袋回道,“如果在下的问题会带来不便,您大可不回答。在下想请教的是,长者此刻是否身体微恙?”

“您说什么?”

长次郎患病的消息并未对外宣布,即便泄露出去,顶多也只有村民知晓,绝无可能传进初到此地的旅行者耳中。

“若长者身体无恙,那位行者倘若不是胡说八道,便是在造谣生事。不过,长者是否……腹痛不止?”

“那位行者到底说了些什么?”

平助突然大喊了起来,将百介吓得两眼圆睁,接着又再度询问长者是否真的病了。

“您的意思是,那位行者提到我家老爷生病这件事?”

“是的,而且,还表示来日无多——噢,真是抱歉,在下怎么说出这种话?”

“没关系。倒是能否请您告诉我,那位行者说了些什么?”

百介面带怪异的表情回道:

“好的。那人先是环视整座宅邸,接着便面露凶光地直喊不妙、不妙。”

“不妙?”

“是的。那人说此处有镇压不住的马魂作祟。这儿的马匹死亡之后,老板非但没祭拜马头观音,还大啖马肉,最后甚至连活马都宰杀。真是——”

上个月,长次郎确实曾命令平助宰杀一头已经无法干活儿的老马。

不知何故,打从十二年前经历那桩惨案后,长次郎就不再疼爱马匹。甚至可说,他对马匹变得憎恨不已。或许是由于当时长者全家人就是在马背上遇袭身亡的缘故——平助如此解释。

但原因似乎不只如此。劫后余生后,长次郎就变得好食死马肉,一有马匹死亡,便立即以盐或味噌腌制保存,以供每晚食用。

但最近马肉颇难觅得。由于下等驮马或病马均已鱼目混珠地售出,因此已鲜少有马匹死在马厩里。

长次郎的马匹死在路上的比例也大幅增加。原因平助很清楚。马夫们都很疼爱自己照料的马,不忍心让它们被吃掉。因此只要发现哪匹马气数将尽,马夫们就会将其牵到远处,让它在路上临终,理所当然地就地埋葬,让马匹得善终。

上个月,家里储存的盐渍马肉终于吃光,于是长次郎命令平助宰杀一匹活马。平助并非马夫出身,不曾杀过马,若要求马夫帮忙,想必也没有人愿意,最后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趁半夜选了一匹最瘦弱的老马,把它杀了。

“难道是马的亡灵在作祟?”

这件事应该没有外人知道。难道那位行者有非凡眼力,能洞察他人所不知?

“据说马魂会附身人体。”

百介身体往前倾,悄声说道。

接着,他翻开挂在腰际的记事本,继续说道:

“在下沿途听了不少故事,远江、三河、尾张、武藏、京都等地,都有类似传说,大都是误杀了马或虐待马的结果。特别是喜欢以烙铁折磨马或者在残忍折磨后将马杀害的人,就会被马魂附体。其中许多被附身者突然学起马的动作,甚至啃泥墙,喝泥水,之后便发狂了。因此那位行者的话还真是耐人寻味呀。”

“耐人寻味?” 

“是啊,当时他眯着眼睛说,有匹马跑过去了,接下来说的更古怪呢,说那匹马会从您家老爷的嘴钻进肚子里,恣意践踏其五脏六腑。”

“马——从嘴钻进肚子里?”

“他是这么说的。还说这么下去人大概活不了几天了,往后也没机会再干坏事了。”

“马、马留在肚子里?”

平助打起寒战。

难道每晚从走廊跑过的马,是要钻进长次郎肚子里作乱?难道痛苦不堪的长次郎腹部膨胀,是因为钻进了一匹马的缘故?

的确,长次郎只要一睡着,那匹马就会出现。难道那就是从老爷肚子里钻出来的马?

“那、那位行者还说了些什么?”

“在下只觉得他说的事实在太古怪,想必只是个靠胡诌来诈取财物的诈术师,但那位行者一脸悲伤,随后便飘然而去。唉,在下也知道这毕竟是您家的家务事,还是别插手比较妥当,但又总觉得于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