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 囚

那时的感觉,直到日后都常常袭上我的心头,每次都让我一阵恶心。至于为什么会感觉恶心,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而后来,那个谜在一瞬间解开,却使我陷入了无以言表的悲叹。

“哎,出去看看吗?”

“嗯……”

我们好像是喝得多了些,脚步踉跄,步履凌乱。我靠在松永的肩上,不,应该说是两手绕在他粗壮的颈部,紧紧地抱着他。灼热的气息吐在他通红的耳朵上,又拂回自己脸上。

冷冷的空气吹入领口,让我注意到原来已经到了屋顶。周围一片漆黑,但脚下却有点点灯光闪烁,如水波荡漾。

“这里有长椅,来,坐下……”

他把我蜷曲的身体放到长椅上。啊,好凉的木板,让人好舒服。我的头失去他肩膀的凭靠,无力地垂下。这让我觉得有些失落。我张开嘴巴,大口喘气。

“怎么了?”他问,声音从奇怪的方向传来。

“不要走……我要烟!”

“啊,你要烟是吗?”

他体贴地拿出一支烟,点好后放入我的双唇中。深吸一口……好棒,真的好棒。“喂,你没事吧?”松永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紧紧地贴着我。

“没问题的,才喝了这么些……”

“十一点前回去要来不及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呢?夫人。”

“不要管我!”我怒喊道,“叫我夫人,真是讨厌!”

“博士再怎么冷血,对你每天都晚归也会有感觉的。”

“他已经感觉到了哟,怎么,这样不好么?”

“当然不好了。但是我并不是害怕他。”

“哼!谁知道!——你的声音可是听起来挺害怕的。”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把博士惹毛了可不好。一下子把事情做得太过反而会得不偿失的。要安抚好他,然后我们在底下就可以好好快乐了。今晚你就早点回去,用你洁白的小手好好地抚慰一下博士吧。”

从他的话语中,确实可以听出对我丈夫的恐惧。青年松永其实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偶像崇拜者。我的丈夫是个博士,一个在研究室里闭门造车十几年的人就让松永感到压力了。博士又怎么样呢?在我看来,我丈夫就是个傻瓜一样的纸人。如果不是傻瓜的话,谁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在研究室里和尸体一起生活?就因为这个,这三四年来,他一个指头都没碰过我。

我从以前就有的担心,现在忍不住又泛出了。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这个青年一定会慢慢离开我的。

一定会离开我的吧。啊,那就麻烦了。若真是那样,我会连生活下去的力量都丧失的。没有松永,我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看样子,只能拿出最后的手段了。啊,那最后的手段!

“哎——”我靠近他的身体,“我跟你说点事儿。”

“啊?”

“你听了我说的话,可不许大声说出来啊。”

他露出惊讶的样子,侧过头把耳朵贴在我的嘴边。

“是件好事儿……”我的声音低沉下去,话音全部落入了他的耳朵,“为了你,今天晚上我要杀人!”

“什么?”

松永听了这话,身体一下子僵硬了。真是个胆小鬼,都二十七了还这么没本事……

我的家沉寂在一片无底的黑暗中。

正合我意!今晚夜色深沉,连月亮也没有。

咚、咚,我的脚步在长长的走廊上响起,真讨厌,怎么这么响?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零星闪烁着昏暗的灯光,从前方的拐角向右,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扑面而来。我丈夫所在的实验室就在那里。

站在丈夫的门外,我砰砰地敲门。没有回应。

没有也没关系,我转动把手,门没有锁。丈夫完全不会预料到我的来访,所以没有锁门。我从堆满布着酒精痕迹的瓶瓶罐罐的架子间走过,静静地来到内室。

从最里面的解剖室中传来刀剪相碰的金属声。解剖室!他偏偏待在我最讨厌的屋子里。

开门一看,丈夫的身影果然出现在比外间的地板低一截的解剖室里。

他上半身伏在解剖台前,正在仔细端详尸体。听到我的声音,忽然抬起头来。从白色的手术帽和大口罩间,只看得到小小的眼睛。那目光渐渐由困惑变为愤怒。但是今天晚上的我,是不会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