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2(第3/3页)

他暂停,那把刀明亮炫目,仿佛要吸取这个场面的戏剧性—然后他另一只手也握住刀柄,以惊人的速度挥下刀。刀口呈直角击中动物学家的颈背。依照行刑官之前的要求,犯人一动也不动。

每个人都会跟你说的一件事,就是那个声音—响亮而湿润,就像劈开西瓜似的。刀子切穿动物学家的脊髓、颈动脉、喉部,直到整个脑袋完全脱离。

那颗人头滚过大理石地板,眼皮迅速掀动着,一道弧形的血柱旋即从切穿的动脉喷出来。动物学家的无头身躯似乎漂浮了一会儿,仿佛还在震惊中,然后往前跌入一片血泊。

行刑官穿着他毫无污渍的白色大袍,往下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广播系统的静电杂音转为一段祈祷文,一群苍蝇开始聚拢过来,广场上的群众爆出掌声。

死者的儿子—因为试图奔跑而呼吸沉重,身体左侧严重擦伤,一只血淋淋的手包着手帕—一拐一拐走进停车场,此时他父亲的尸体刚被搬上那辆冷气十足的白色厢型车中。原来这辆车开着冷气的原因是这个:不是为了活人的舒适,而是为了降低死人的臭味。

大部分观众都走了,只剩下拆除路障的警察,还有两个孟加拉国工人在清洗大理石行刑台。

那男孩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认识的人,问一下那个被处决的犯人是谁。但大家都被大风吹得快步离开,像贝都因人般拉下格子纹头巾遮住脸。在绿地另一头的清真寺,唤拜人正把木制护窗板一一关上,以提防看似愈来愈可能出现的一场大型沙尘暴。

在强风吹袭之下,那男孩跑过去,隔着铁栏杆朝唤拜人大喊,问那个犯人的名字,或是职业。唤拜人转身,一手遮脸以抵挡沙尘,也大喊回去。强风掩盖了他所说的话,所以男孩只听到一个字眼:“动物学家”。

当时对着这个广场拍摄的监控录像画面—是我们很久以后找出来的—显示这位唤拜人回去工作,没看到那个男孩转身瞪着大理石行刑台,焚风猛烈扑打着他的身体,他的心显然满怀哀伤。他站着不动好几分钟,决心像个男子汉不要哭,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座大风中的雕像。

其实,我想他当时大概很快就离开了:就像大部分遭受巨大惊骇的人,他被困在时间和空间里,完全失灵。他本来大概还会站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但一个警察走向他,凶恶地挥着竹杖朝他大吼,要他赶紧离开,于是他就踉跄逃走了。

当他穿过回旋的风沙,眼泪终于打破他钢铁般的决心。独自走在这个他如今痛恨的城市里,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后来人们告诉我,那是悲痛的哀号,但我知道不是。那是出生时的本能哭喊。

就像实际出生的过程一般血淋淋又充满痛苦,在吉达市中心一个狂风大作的停车场,撒拉森降生在恐怖的世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出于对父亲始终不渝的爱,他将会成长为一个笃信传统的狂热分子,与一切西方价值为敌,公然宣称要摧毁法赫德国王政权。

谢了,沙特阿拉伯,真是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