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982年(第3/10页)

飞机的轰鸣声猛地将她带回现实。随着另外四架轰炸机在山谷上空升起、消失,她目瞪口呆,惊恐万状。当响声渐渐消失,她试着继续,却已是意趣尽失。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烈日之下,想着腹中的孩子。

听到她怀孕的消息,让-皮埃尔的反应就仿佛这全然是简精心策划的一起阴谋。他大发雷霆,甚至想立刻亲手实施流产。简对他的这一想法感到毛骨悚然。突然间,让-皮埃尔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然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那种被爱人拒绝的感觉。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拒绝接受自己的孩子,她就感到无比凄凉。让-皮埃尔甚至拒绝碰她,这让她更感孤寂。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悲惨。她头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自杀。拒绝身体的接触是最大的折磨——简迫切地渴望着被碰触的感觉,甚至希望让-皮埃尔打她,那样都好过这种冷淡。一想到那些日子,她仍觉得耿耿于怀,尽管她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之后的一天早上,他伸出双臂搂住她,为自己的行为向她道歉。尽管心中也有一个声音在说:“道歉是不够的,你这个浑蛋。”然而其余的部分依旧迫切渴望着他的爱,她立刻原谅了他。让-皮埃尔解释说,光是担心失去她就已经让自己担惊受怕了,如果她再怀了孕,那自己更是会坐卧不宁,生怕会将母子两人一同失去。一番话说得简声泪俱下,她意识到,怀孕意味着她已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了让-皮埃尔。同时她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努力维系这段婚姻。

自此之后,让-皮埃尔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开始关心渐渐成长的胎儿,对于简的健康和安全也十分紧张,俨然一副准爸爸的架势。简觉得他们的婚姻虽不算完美,但也算一种幸福的结合。她憧憬着那个理想的未来:社会主义政权之下的法国,让-皮埃尔成为卫生部长,自己也成为欧洲议会的成员,膝下三个聪明伶俐的子女,一个就读于索邦,一个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还有一个在纽约的艺术高中学表演。

幻想中,年龄最长,同时也最为聪慧的孩子是个女孩。简摸摸她的大肚子,用指头轻柔地摁压,感受着胎儿的形状:根据村子里老接生婆拉比亚·古尔的说法,这应该是个女孩,因为能感觉到,胎儿的位置靠左,而男胎的位置长得较为靠右。据此,拉比亚制定出了一份素食谱。要是个男孩儿,她则会建议多吃些肉。在阿富汗,男孩子在出生前就比女孩子吃得好。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简的思绪。一时间她没缓过神来,还以为这爆炸声来自几分钟前刚刚飞过头顶的轰炸机,以为它们是要到别的村子轰炸。紧接着,她听到附近有孩子持续而高声的尖叫,那声音如此痛苦而恐慌。

她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苏联人借用了美国人在越南战场使用的伎俩,在村庄里布满了反步兵地雷。表面上是想截断游击队的供给线;可既然所谓的“游击队供给线”是老人、孩子和动物们日常来往的山路,这些地雷真正的目的则是制造赤裸裸的恐慌。那声尖叫意味着,一个孩子引爆了地雷。

简连忙起身。那声音似乎来自毛拉家附近。这位毛拉的家位于村庄外约半英里处的坡道上。它就在简所处位置左侧的远处,一片地势较低的地方,她刚好可以看到。她蹬上鞋,抓起衣服朝那个方向跑去。刚才那声持续的尖叫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短促的叫喊:在简听来,貌似孩子看到了炸弹对自己的身体所造成的伤害,直吓得高声尖叫。穿梭在粗糙的灌木丛中,简发现自己也是惊慌万分——痛苦中孩子的尖叫声原来是如此令人揪心。“冷静点。”她气喘吁吁地对自己说。如果自己摔倒了,没人能帮忙不说,还得伤着两条命;再说,如果大人也慌了,对于惊慌中的孩子更是毫无帮助。

她离得不远了。孩子应该藏在树丛中,而不在小路上。每次路上有地雷,男人们都会清理掉。不过要将山坡上所有的道路都清理一遍也不现实。

简停下来侧耳倾听。她的喘息声太重,以至于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听真切。尖叫声来自于一处长着骆驼草和杜松的矮丛。她拨开丛丛灌木,隐约瞥见一块亮蓝色的外衣。这孩子一定是穆萨——游击队领袖之一穆罕默德·汗九岁的儿子。不一会儿简便来到孩子身边。

他跪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显然刚才试图捡起地雷。爆炸中他失去了一只手。现在,他二目圆睁,盯着血肉模糊的断肢,直吓得高声尖叫。

过去这一年中,简目睹了无数伤残。然而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仍让她顿生怜悯。“哦,上帝啊,”她说,“可怜的孩子。”说着,简在他面前跪下来,抱着他,低声安慰着。过了一会儿,孩子停止了尖叫。她希望穆萨能哭出声来,然而他惊魂未定,恍惚中一言不发。抱着孩子的同时,简寻找到他腋窝下的止血点,阻止鲜血继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