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7页)

简点点头。她替让-皮埃尔感到难过:为一场无谓战斗的受害者诊治并不好受。班达从未遭受过此等突袭,但她却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噩梦中自己在奔跑,奔跑,香塔尔紧紧地抓着妈妈,而直升机就在头顶,机关枪的子弹砰砰地打穿两脚周围的土地,尘土飞扬。

法拉端着热气腾腾的绿茶进屋,还有一些当地人叫作“馕”的扁形面食,外加一石罐新鲜黄油。简和让-皮埃尔动手吃起来。通常,晚饭的馕都会沾着酸奶、凝乳或者油食用,黄油佐餐实在是难得的乐事。中午,他们一般吃些米饭,再配些荤味的酱汁——有没有肉那就不一定了。家里每周会吃一次鸡或者羊肉。简依旧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每日享受着一个鸡蛋的豪华待遇。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有许多新鲜水果——一袋袋杏子、李子、苹果和桑葚,可以作为甜点。简觉得这种饮食习惯很健康,而多数英国人看来,这种吃法无异于绝食,而一些法国人甚至觉得这么吃甚至会逼人自杀。她对丈夫笑笑:“要不要再来点蛋黄酱配牛排?”

“不用了,谢谢。”他把杯子伸过来,“不过可以再来一点白马庄园葡萄酒。”简帮他添茶,他假装细品着——又是品咂又是漱咽,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葡萄酒。“1962年这支实在是被人低估的佳酿,仅次于令人入口难忘的61年陈酿。然而,我依然觉得前者相对温和而无可挑剔的品质总能带来美的享受,与其孤芳自赏的‘前辈’之高雅完美相比,毫不逊色。”他说。

简笑了。让-皮埃尔又恢复了生气。

香塔尔啼哭起来,简的双乳立刻感到一阵刺痛,回应着婴儿的需求。她抱起孩子开始喂奶。让-皮埃尔继续吃着东西。简说:“给法拉留一些黄油。”

“好。”他把剩下的食物端出去,然后捧回一碗桑葚。趁着香塔尔还在吃奶,简也吃了一些桑葚。很快,孩子睡着了,可简知道,过不了几分钟她会再次醒来要奶吃。

让-皮埃尔把碗推开,说道:“今天又听到有人对你不满。”

“是谁?”简厉声问道。

让-皮埃尔无意进攻,但表情坚持:“穆罕默德·汗。”

“他不是为自己说的。”

“也许吧。”

“他说了什么?”

“说你教唆村里的女人们不生孩子。”

简叹了口气。让她生气的不光是村里男人的愚昧,让-皮埃尔的纵容态度更令她恼火。她希望丈夫能维护自己,而不是站在谴责她的人一边。“肯定是阿卜杜拉·卡里姆背后指使的。”她说。毛拉的妻子经常到河边来,肯定是她把听到的话告诉了丈夫。

“你还是别做了。”让-皮埃尔说。

“别做什么?”简觉察到自己声音中的危险语气。

“别再教他们如何避孕。”

这样描述简所教授的内容实在有失公正,不过她并不打算为自己辩护,也不想道歉。

“凭什么不做?”

“会惹麻烦的。”让-皮埃尔那种不温不火的架势让简十分窝火,“要是把毛拉惹怒了,我们甚至可能要离开阿富汗。更麻烦的是,这样会有损‘自由医生组织’的声誉,反抗军也可能会拒绝别的医生。这是一场圣战,知道吗——灵魂的安宁比身体的健康更加重要。他们很可能会拒绝我们的帮助。”

还有其他组织,他们也将满怀理想的年轻医生派往阿富汗,然而简忍住没说。她只是淡淡地说:“我们只能冒险一搏。”

“是吗?”简听得出,让-皮埃尔已经开始发火,“为什么要冒险?”

“因为我们能给予当地人具有永久价值的东西只有一种,那就是知识。光是包扎伤口、吃药杀菌只能解决燃眉之急,医生永远不足,药品永远不够。但是教他们基本的营养、卫生和健康常识,便可以永久改善他们的健康状况。惹恼阿卜杜拉总比袖手旁观要强。”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与那个人为敌。”

“他可拿棍子打过我!”简生气地喊道。香塔尔哭闹起来,简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哄了香塔尔一阵,再次开始喂奶。为什么让-皮埃尔没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是多么懦弱?为什么他如此惧怕被这个苍凉的国家拒之门外?她叹了口气。香塔尔把头撇到一边,发出不满的声音。突然,他们的争吵被远处的叫声打断。

让-皮埃尔皱眉倾听着,紧接着站起身。院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让-皮埃尔拿起一块头巾披在简的肩上,她从前面戴好。这已经是一种让步了:按照阿富汗人的标准,简的穿着显然包裹得不够严实。但她断然拒绝像一个二等公民一样,如果有男人在她喂奶时进屋,就赶紧躲出屋去;而且她有言在先:谁要是有意见,就别来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