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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回来时,阿历克斯的心怦怦直跳。她听着他,她没法转身,也没法看到他。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像一个威胁一般回响着。之前的每个小时,阿历克斯都在预想他回来,她感觉自己会被强奸,被暴打,被杀死。她预感到笼子下降,预感到男人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抓出笼子,打她耳光,折磨她,逼迫她,逼她号叫,最后杀死她,就像他宣称的那样。“我要看着你死,贱货。”对付臭婊子,我们就是想杀死她们,不是吗?

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他还没有碰她,或许他想先享受这样的等待。把她关进笼子里,是为了把她当作一个动物,使她堕落,使她驯服,让她知道谁是主人。就是为此,他才如此暴力地殴打她。这些想法,还有其他更多更可怕的千千万万个想法,缠绕着她。死亡已经很可怕,而等待死亡……

阿历克斯总是试图记住这些他到来的时刻,但这些记号很快就模糊了。清晨,白天,傍晚,夜里,这一切都使时间呈现出一种连续性,而在这种连续性中,她的精神越来越难找到她的路。

他走过来,到笼子下面站定,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看了她很久,然后把他的皮夹克放到地上,把箱子下降到与他视线相同的高度,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又退后几米远。那里摆着他所有的东西,十几瓶水、几只塑料袋,阿历克斯的衣服也扔在那儿。看到这一切对笼子里的她来说是种煎熬,几乎近在手边,却无法触及。他坐了下来,暂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看着她。可以说他在等待着什么,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然后他又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决定离开,他倏地起身,拍着自己的屁股,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重新把笼子升上去,最后看了一眼,又离开了。

他不说话。阿历克斯问他问题,没有问太多,因为怕他生气,但他只回答了一个,其余的时间他一声不吭,甚至可以说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盯着她。他还对她说:“我要看着你死。”

阿历克斯的姿势,实在是人无法忍受的。

她不可能站起来,笼子不够高。她也不可能躺下,因为笼子不够长。至于坐着,盖子又太低。她只能折叠着身子,差不多滚成了一个球。疼痛很快变得难以忍受。肌肉痉挛,关节凝固,全身都麻木堵塞,还有寒冷。她浑身僵硬,不能移动,血液循环不畅,浑身因为紧绷加剧而疼痛。那些画面又回来了,那些她学习护理时的图纸,萎缩的肌肉,冻结、硬化的关节,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医生,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恶化,好像身体不再是她的,她的精神开始一分为二,一个在这里,另一个在别处,疯狂地寻找着她。他的方式,真是惨绝人寰。

她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不出来了。她几乎没有睡觉,至少没睡多久,肌肉不断地抽搐把她弄醒。最初几次引起剧痛的抽搐发生在昨晚,她惊叫着醒来后,整条腿都在痉挛,难以忍受。为了缓和这种痉挛,她用脚拼命拍打木板,使出了全身力气,像是要把笼子炸开的样子。痉挛渐渐减弱,但她知道自己的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它这次结束了,下次还会再来。她全部的力气,也就是让笼子开始摆动。她花了好久才让它恢复稳定。过了一会儿它终于回到了中心。阿历克斯久久都后怕这种痉挛再次出现。她检测身体的各个部分,但她越是想着,心里就越是害怕。

在她短暂的睡眠时间里,她梦到自己在监狱被活埋,或者被溺死,她不是因为痉挛、寒冷、焦虑而醒过来,就是被噩梦惊醒。现在,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她只移动过几厘米,她开始出现突然的抽动,好像她的肌肉在模拟运动,这是些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反射性痉挛,她的四肢狠狠撞到木板上,她发出叫声。

真想舒展一下身子,真想躺下啊,哪怕一小时也好。

他之前来的时候,用另一根绳子把一个柳编篮子升到笼子的高度,篮子晃了好久才稳定下来。尽管篮子并不远,却还是考验着阿历克斯的意志力,她必须忍受着手臂被划伤的疼痛,穿过木板之间的空隙,才能拿到一丁点儿东西,一瓶水,还有一些宠物饲料:狗粮或者是猫粮。阿历克斯没有纠结,她猛地扑上去,完全没有多想。一口气几乎喝了一整瓶水。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水里放什么东西。她开始颤抖,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颤抖,是因为寒冷、疲惫、口渴,还是害怕……那些饲料与其说是填饱了肚子,不如说让她更渴了。她尽可能不去碰它,除非实在饿得不行。然后还要尿尿,还有其他……最初,她感觉羞耻,但不然怎么办呢?她直直地尿在笼子底下,就像一只大鸟在高空排泄。羞耻感很快就消除了,比起疼痛,这不算什么,比起每天这样子苟且偷生不得动弹,不知道他还会让自己活多久,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把自己杀死在这里,在这个箱子里,羞耻感真的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