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4页)

夏天过后,两家的关系却渐渐疏远了。周末的旅行不再进行;房东的儿子们被禁止同斯科特在街上玩;最后,两家就连在房子里和院子里都不接触;房东的孩子如果同科伯恩一家说话还会受到申斥。

房东并非突然之间开始恨美国人。一天晚上,他用行动表明他还很关心科伯恩一家。那天,街上发生了一起枪击事件——房东的一个儿子在宵禁后外出,士兵便朝男孩开火了,男孩翻过院墙逃回家中。科伯恩和莉兹从二楼阳台看到了整个经过,莉兹被吓坏了。房东上楼告诉他们出了什么事,并向他们保证一切都好。但他显然意识到,为了家人的安全起见,不能让人看到他同美国人友好——他嗅得出风向变了。对科伯恩来说,这又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现在,科伯恩听说,阿舒拉节那天将会发起针对美国人的圣战,这件事已经在清真寺和集市里传得沸沸扬扬。距阿舒拉节还有五天,但在德黑兰的美国人都出奇的镇定。

科伯恩记得,宣布宵禁之后,就连EDS公司每月的扑克比赛也未受到影响。他和他的牌友只需带上妻子和孩子,将打牌变成睡衣聚会,到天亮再散伙就行了。他们已经习惯了枪声。大多数争斗发生在集市所在的南部老城区,以及大学周边。但大家都会不时听到枪声。初始的惊讶过后,他们就不再关心这些事。倘若说话时被枪声打断,他们就会停下,等枪声停后接着讲下去,就像在美国遇上飞机从头顶飞过一样。他们仿佛从来都不担心子弹会打中他们。

科伯恩对枪声并没有漠不关心,他年轻时经历过枪林弹雨。在越南的时候,他曾经驾驶过武装直升机支援地面行动,还驾驶过运输部队和补给的直升机,在战场上无数次着陆起飞。他杀过人,也见过人死。那时候,每执行二十五小时战斗飞行任务,就能获得一枚空军奖章,而科伯恩回家的时候戴着三十九枚,此外还有两枚杰出飞行十字勋章、一枚银星勋章,以及小腿肚里的一颗子弹——中弹的正是直升机飞行员最脆弱的部位。那一年,他觉得自己在战斗中尚能应对,因为战斗中要做的事太多了,他没有时间害怕。可每次一旦任务结束,他回想起自己干了些什么,就止不住双股战战。

尽管有点怪异,但他还是很感激那段军旅生涯。战争让他迅速成长,给了他商界同侪所没有的优势,也让他对枪声形成了正确的观念。

但他的大多数同事做不到,他们的妻子也是。每当讨论撤离的时候,他们都会反对。他们为伊朗EDS公司投入了大量精力,公司是他们的骄傲,他们不愿抛弃它。他们的妻子将租下的公寓改造成真正的家,他们甚至在制订圣诞节的计划。孩子们都上了学,结识了朋友,养了宠物,还有了自行车。他们认为,只要老实本分地坚持几天,风头自然就会过去。

科伯恩曾劝莉兹带孩子回美国,这不仅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也是因为终有一天,他将不得不一次性撤离三百五十名美国人。到时候,他必须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这项工作,无暇为自己家人的安危担忧。但莉兹拒绝回去。

想到莉兹时,他不禁叹气。她爱开玩笑,精力充沛,大家都喜欢和她相处,但作为一名公司高管的妻子,她并不称职。EDS公司对管理人员的要求很高,有时为了完成工作他们不得不通宵加班。莉兹不喜欢这样。在美国的时候,科伯恩负责招聘,全国到处跑,从周一到周五都不在家,莉兹对此深恶痛绝。她在德黑兰很高兴,因为科伯恩每晚都会回来。她说,如果他打算留下来,那她也不会走。孩子们也喜欢这儿。这是他们第一次到美国之外的地方生活,伊朗的语言和文化吸引了他们。十一岁的长子吉姆非常自信一切都会没事儿,丝毫不担忧;八岁的次女克里斯蒂虽然有点焦虑,但她素来多愁善感,总是对事物反应过于敏感;七岁的三儿子斯科特和四岁的小女凯莉则太小了,根本意识不到危险。

于是他们留下来了,同其他人一样,等着事态好转——或者恶化。

科伯恩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马吉德走了进来。他身材矮小而结实,五十岁左右,蓄着厚密的小胡子。他曾经十分富有,他的部落拥有过一大片土地,但在六十年代的土地改革中失去了一切。现在,他是科伯恩的行政助理,负责同伊朗官僚机构打交道。他英语流利,心思敏捷。马吉德在科伯恩一家刚到伊朗的时候帮了大忙,科伯恩很喜欢他。

“进来吧,”科伯恩说,“坐下。有什么事?”

“是法拉的事。”

科伯恩点头。法拉是马吉德的女儿,她协助父亲工作,她的任务是保证所有美国雇员的签证和工作许可证都能及时更新。“出什么事了?”科伯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