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10页)

他尾随她穿过特拉法加广场,忽然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她,可是当他看着她苗条的身姿昂首挺胸,迈着坚定而急促的步伐走过街道的时候,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她转身过马路的时候,他得以偶尔望见她的侧影,每到此时,他内心深处便会牵动某种模糊的记忆,也许是她扬起下巴的样子,或者是她的眼睛。难道是她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莉迪娅?——绝对不是。他意识到莉迪娅一向看起来娇小脆弱、五官十分精致,而这个女孩神情刚毅、脸庞棱角分明。她的样子让费利克斯联想起他在日内瓦的一间美术馆看到的一幅意大利艺术家画的画。没过多久,他便记起了那位画家的名字:莫迪利亚尼。

费利克斯与她越来越近,又过了一两分钟,他终于得以看见她完整的容貌。他吃惊得心跳都停了一拍,心想:她真是个美人。

她要到哪里去?也许是去和男朋友幽会?去买什么家长不许她买的东西?还是去做家长不赞成她做的事情,比如去看电影或是观赏通俗音乐会?

看来可能性最大的是去与男朋友约会。在费利克斯看来,这种可能性对自己最有利。他可以查出她的男朋友是谁,以此要挟,说要把她的秘密说出去,好让她把奥尔洛夫的落脚地告诉自己。当然了,她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把这些信息告诉他,尤其是在她已经得知一名刺客打算刺杀奥尔洛夫的情况下。不过如果她必须在一个小伙子的爱情与俄国表兄的安全之间做抉择的话,费利克斯估计一个年轻姑娘将会选择爱情。

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嘈杂声。他跟着姑娘转过街角,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一条满是参加游行的妇女的街道。她们当中有许多人穿着代表妇女参政论者的绿、白、紫三色的衣服,许多人举着横幅。街上有成千上万名妇女。一支乐队不知在什么地方奏着进行曲。

这个姑娘加入了游行的队伍,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费利克斯心想:好极了!

沿路站着许多警察,但他们大多面向街心,看着游行的妇女,这样费利克斯就可以沿着人行道从他们的背后躲闪着经过。他随着游行队伍一同向前行进,让那个姑娘一直在自己的视野内。他一直需要好运,如今好运终于降临了。这个姑娘是个秘密妇女参政论者!要挟她易如反掌,但也许还有更巧妙的办法可以暗中操纵她。

无论采取何种方式,费利克斯心想,我都要从她这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

夏洛特异常激动。游行队伍井然有序,由女管理员维持秩序,指引在场的妇女排成排。大多数游行者都是穿着考究、打扮体面的人。乐队奏着欢快的二步舞曲。队伍里甚至还有几名男子,举着横幅,上面写着:与拒绝给妇女议会投票权的政府做斗争。夏洛特不再感到自己像个满脑子离经叛道想法的异教徒,与旁人格格不入。哇,她心想,在场的数千名妇女都与我想法一致、感同身受呢!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她几次想到:男人们说“妇女软弱、愚蠢而无知”,这样的说法究竟是否正确。因为有时候她真的感到自己软弱、愚蠢,也确实无知。此刻她心想:如果我们进行自我教育,就不会无知;如果我们主动思考,就不会愚蠢;如果我们团结起来做斗争,就不会软弱。

乐队奏起了圣歌《耶路撒冷》[4],妇女们放声唱了起来,夏洛特和她们一起纵情高歌:

我斗志昂扬,永不止息,

我利剑在手,不会休憩,

哪怕被人看见我也不在乎,夏洛特倔强地想,哪怕是被公爵夫人看见我也不在乎!

直到我们建起耶路撒冷,

在英格兰那翠绿怡人的大地。

游行的队伍穿过特拉法加广场,走上林荫路。大批警察突然冒出来,密切注视着游行的妇女们。道路两侧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大部分是男人。他们高声喊叫,吹着口哨嘲弄游行的妇女。夏洛特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就应该好好干你们一炮!”羞得她满脸通红。

她注意到许多妇女手里拿着木杆,顶端装有一只银色的箭头。她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人,那符号有什么含义。

“它代表囚衣上的箭头,”那女人答道,“所有带着箭头的女性都曾经被投入监狱。”

“监狱!”夏洛特大吃一惊。她听说过少数妇女参政论者曾被投入监狱,但此刻她环顾四周,却看到了数百名手持银色箭头的妇女。这是她第一次想到,她今天也可能会被投入监狱。这个念头让她顿时变得软弱下来。她想:我不想走了,前面就是我的家,穿过公园,不出五分钟我就可以到家了。监狱!我必死无疑!她回头看了看,又转念一想:我并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害怕进监狱?我为什么不能向国王请愿呢?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妇女将永远软弱、永远无知、永远愚蠢。这时乐队又奏起了乐曲,于是她挺起胸膛,合着节拍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