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10页)

她穿好衣服来到楼下。她妈妈喝了一杯雪利酒,她则坐下与她毫无内容地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她们便往格罗夫纳广场去了。

公爵夫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肥胖老太太,她的样子使夏洛特联想起一条旧木船,虽然新涂过油漆,但新漆底下的木头依然陈腐破旧。午餐会实则是场女子聚会,夏洛特想,如果这是一部戏剧,剧中必定有一个眼神狂野的诗人、一个行事低调的内阁大臣、一个颇有修养的犹太银行家、一个王储,还至少要有一个绝色美人。实际上,除了弗雷迪外,出席午餐会的男子只有公爵夫人的一个侄子和一个保守党国会议员。在场的女人在介绍时都被称作某某人的夫人。如果我真的结婚,夏洛特心想,我一定坚持要别人用我自己的名字称呼我,而不是某某人的夫人。

公爵夫人办的聚会很难有趣味可言,因为许多人都被她拒之门外:所有自由党人、所有犹太人、所有生意人、所有登台表演的人、所有离过婚的人,以及所有对于“合乎规矩之事”的观点与公爵夫人略有出入的人。剩下的人便构成了她平庸乏味的朋友圈。

公爵夫人最喜欢的话题是: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逐渐毁掉英国。主要选项有颠覆活动(劳合·乔治和丘吉尔干的好事)、下流行为(达基列夫和搞后印象主义的那伙人),还有附加税(每英镑缴一先令三便士)。

不过在今天,大公之死取代了英国的毁灭,成为午餐会的首要话题。那位保守党议员做了一番乏味的长篇大论,解释为什么不会爆发战争。一位南美国家的大使夫人奶声奶气地说:“我不明白的是,那些虚无主义者为什么要扔炸弹、要开枪杀人。”她那小女孩似的声调惹得夏洛特怒从心起。

公爵夫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的医生给她解释过,所有鼓吹妇女参政的人都得了一种精神疾病,医学上称之为歇斯底里症;而在她看来,革命党人得的则是男版的歇斯底里症。

那天早晨夏洛特把《泰晤士报》逐页读了一遍,于是她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塞尔维亚人只是不愿意受奥地利的统治罢了。”妈妈阴着脸瞥了她一眼,其余的人也都打量了她一阵,好像她是个疯子似的,然后便不再理会她说过的话。

弗雷迪就坐在她身旁,他那张圆脸似乎总泛着油光。他低声对她说:“我说,你的言论也太惊人了。”

“有什么惊人的?”夏洛特问。

“哦,我是说,这样大家会以为你支持那些枪杀大公的人。”

“我想,如果奥地利企图侵占英国,您也会去枪杀大公的,不是吗?”

“你这人真有意思。”弗雷迪说。

夏洛特转过身不再看他。她开始感到自己仿佛成了哑巴,不管她说什么都没人听得见。这使她十分恼火。

与此同时,公爵夫人开了腔:“下层阶级终日游手好闲。”她说道。一旁的夏洛特暗想,你这辈子一天活也没干过啊!公爵夫人说,唉,据她所知,如今每名工人都雇了个毛头小伙子给自己背工具——一个大男人应该自己背工具才是。她正说着,一名男仆把摆满煮土豆的银制托盘递到了她面前。等她开始喝第三杯甜葡萄酒时,她说,工人们在中午喝啤酒喝得太多,到了下午根本无法工作。她说如今的人个个贪图享受,救济贫民、医疗保险和养老金根本不该由政府负责,与此同时三名男仆和两名女佣撤走第三道菜,端上了第四道菜。在她吃完了这顿足够一个工人阶层的十口之家吃上半个月的大餐之后,她又说,贫穷可以敦促下等人厉行节俭,而节俭乃是一种美德。她最后说,人人都应该自力更生,说完便由管家扶着站起身,离开饭桌,走进了客厅。

午餐会进行到此时,夏洛特满腔的怒火已经难以抑制。革命党人枪杀公爵夫人这种人,又怎能怪他们呢?

弗雷迪递给她一杯咖啡,说:“她真是位洞察世事的老夫人,是不是?”

夏洛特说:“我倒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老太婆。”

弗雷迪的圆脸上的神情十分慌张,忙说:“嘘!”

夏洛特心想,至少没人能说我这是在煽动他。

摆在壁炉架上的座钟叮叮地敲了三下。夏洛特只觉得比坐牢还难受。费利克斯此刻正在国家美术馆门口的台阶上等她,她必须离开公爵夫人的宅邸。她想:我此刻本可以与一个讲话在理的人见面,却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那位保守党议员说:“我必须回议院去了。”他的夫人站起来,准备和他一道离开。夏洛特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她走近那位夫人,小声对她说:“我有些头痛,可以和您一起走吗?您去威斯敏斯特的路上会经过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