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The Reason for Marriage

婚姻的理由

Ming告诉李孜,她在那所医院待了将近四个月,情况很糟,但她到底还是过来了。对她来说,那是一段长大成人的经历,扭曲、变态,却又浪漫,至于后来她如何振作、如何涅槃重生都不重要了。如果有一天,她要写回忆录,就会从那个篇章写起。

天渐渐黑下来,沙龙的那个角落变得很暗。Ming坐在李孜的对面,前额的头发用两个大发卡夹到后面,脸上的妆画了一半,显得有些苍白。她回忆多年以前,断断续续地讲那些从前的事,极其简略,不带感情,就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被陌生人挑逗,也挑逗过陌生人;被抛弃,也抛弃过别人;曾站在镁光灯下面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也曾在雨夜里走,身边没有一个人;闻过特立尼达雪茄,尝过里海的鱼子,也住过十块钱一夜的寄宿公寓。也许这就是这个年代的生活,一切都没有定数,什么都长不了,靠不住。

这一番话,让李孜对Ming有了很好的感觉,虽然两人的背景差之千里,想法却很相近,都是很实际的人,相信爱情无常,友谊易逝。李孜问Ming,后来有没有听到过关于G或者Eli的消息。

Ming回答,只听见人家传说,五年前Eli带G去了欧洲,后来又卖掉了他在Clef的股份,结束了在纽约的一切。但Ming这些年每年都要在法国或者意大利待上两个月左右,从来都没遇到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你认识什么人可能知道更多吗?”李孜追问。

Ming沉吟片刻,回答:“有一个人,叫Yoshida(吉田)什么的,我一直记不住他的全名,他是个摄影师,G从前跟他在东村合租过一间公寓。”

李孜知道Yoshida不过是一个很常见的日本姓氏,单凭这个要在东村找人是很难的,况且这么多年过去,Ming也不敢保证那人是不是还住在老地方。

好在Ming又想起了些什么,她告诉李孜:“你去买一本《都市之屋》,那上面总有他的照片,用他的全名应该能在网上查到他工作室的电话。”

那个戴眼镜的女人又走进来,远远看着Ming,抬起胳膊指了指手腕上的表。Ming站起来,李孜也很识趣地起身道了谢,留下一张名片,要Ming想到什么再联系她,说完就告别转身走出去。

Ming突然在身后叫住她,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李孜回过头,不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我是说Eli。”Ming补充道,口气倒很轻松,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画了一半的眼妆让她看起来有些怪异,“如果有可能,我想去看看他。他这样一个人,恐怕没人会想起来送把花给他。”

李孜看着她,摇摇头说抱歉,转而又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问看。”

Ming低头笑了一下,回答:“算了,不用麻烦了,反正他也不配。”

走出沙龙,天已经全黑,对面那座玻璃幕墙的咖啡馆里早已经亮起了灯。李孜没进去,看到Ward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看一叠装订起来的文件,她走过去伸手敲敲玻璃,不等他结账出来,就径自走到街角的书报亭,买了一本《都市之屋》,借着路灯光,细看每张图片旁边的小字。

Ward跑过来问她在干什么,她没回答,抬起一只手叫他等等,直到在一幅跨页照片的左下角找到一个Yoshida开头的日本名字,她拿起书指给Ward看,把刚才听到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他。他们坐上一辆出租车回事务所,在车上,李孜用手机根据那个名字查到一个摄影工作室,当下就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听起来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说Yoshida不在本城,而他也不能随便地把老板的手机号码告诉别人。

可能是因为对方比她更嫩些吧,李孜没有退让,坚持说是很急的事情,有关Yoshida的一个朋友,最后干脆对那个男孩子说:“打给Yoshida,跟他说G这个名字,记下我的电话号码,他会给我回电的。”

男孩子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放下电话,李孜不禁有些忐忑,倒是Ward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夸她说话越来越有气势了。

李孜讨厌他总是说这些没意义的话,突然想到Ming提起过的事情,就打断Ward问道:“你知道Eli York的尸体现在在哪儿吗?是在警察那里,还是已经落葬了?”

“警方调查结束之后,按照遗嘱由他的朋友领走了。”Ward回答,“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姓Vernette(瓦亨奈特)的法国人,至于是埋了还是烧了,就不得而知了。”

李孜多少有些失望,却也只能放下这个问题,至少Eli还有个朋友可以托付后事,倒不至于像Ming说的那样连个送花的人都没有。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回到办公室,李孜的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着一个国外的号码,信号很差,正是Yoshida打来的,绕了很久才弄明白自己不过是在跟一个陌生的律师讲话。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孜觉得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在短短几十秒钟里经历了期盼、困惑、失望到哀伤的过程。Yoshida告诉李孜,他会搭次日下午的航班回纽约,草草定下一个时间,让李孜去他工作室找他。